病房裏的門窗緊閉著，慕一錚推門進去，拖了條椅子靠著床沿邊坐下，眯眸看向病床上靜靜躺著的女人。

  兩相沉默了許久，他動了動，從口袋裏掏出煙盒，點了一根，他煙癮其實很大，但和顧虞在一塊的時候總是忍著，這下抽起來，隻覺得神清氣爽。

  煙味迅速彌漫，病床上的顧影沒忍住，嗆咳了一聲，扭頭，目光落在這男人英俊淡泊的臉上時，眼圈陡然紅了“慕……”

  她剛開口，慕一錚就抖了抖手裏的煙灰，冷悠悠地開口道“別誤會，你媽求著顧虞讓我來勸勸你，說實話，你是死是活和我沒有多大關係，但是活著總比死了好”

  顧影“……”

  實在是沒有這麽個勸人的說法，說完這句廢話，他還打心底裏覺得自己挺心善的。

  顧影沉默著，見他又猛吸了一口煙，吐出煙圈，煙霧散盡的時候，她看見那雙本來還淡存著溫柔的眉眼，陡然變得陰冷寒栗“勸也勸了，來聊聊吧顧小姐，顧虞被綁架那天，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霍起的車上，對於這個巧合，不解釋一下嗎？”

  顧虞被綁架之後兩個人一直鬧著別扭，慕一錚又要忙著調查霍起，根本無暇顧及顧影這條線，所以眼下見顧影，他也是帶著目的的。

  “是誰在後麵指使霍起計劃這件事？目的是什麽？那個‘顧影人自憐’，是不是你？三年前霍起陷害顧虞……是不是也有你的份？還有蔣薇薇，是你指使的？嗯？”

  顧影的手背上插著點滴，一張本就是被搶救回來的虛弱病容，在經曆這一場發問之後，已趨近死灰。

  他放下疊起的雙腿，將煙頭掐進床頭櫃的煙灰缸裏，又續了一支“我這個人，最不喜歡強人所難，你如果不想說，以前的那些舊賬，我可以不跟你翻，不過你好好想清楚，是要等我調查出真相找你討債，還是你自己告訴我，保釋霍起的那個人，是誰？”

  煙霧繚繞下的俊顏淡定從容，畢竟顧影對他而言，實在不算是個角色。

  空氣凝滯了幾分鍾，慕一錚的煙燒了一半，顧影抿了抿白唇，也不顧手背上的輸液針，突然坐起身盯著他看，開口時，眸光裏竟透著幾許狡黠“還是翻翻舊賬吧，阿慕”

  那聲音，居然連慕一錚的心口都冷了幾分，夾煙的指頭一滯。

  她道“我很好奇當年，你是怎麽狠心丟下顧虞……和她肚子裏的孩子不管不顧的？你又是，拿什麽心情看著她流掉孩子？你說要是顧虞知道了這些，她該怎麽麵對你呢？”

  靈魂深處最懊悔的那張皮，陡然在這一刻被人毫不留情地揭開了，顧影看見那張上一秒還高高在上的淡定俊顏隻在一瞬間就慌了神，他指縫間夾著的煙還沒抽完，剩下的半截煙掉在了地上，她就這麽輕而易舉地掐住了他的命門，他的軟肋。

  顧影還在欣賞著他的倉皇，而下一秒，慕一錚渙散的視線陡然聚在眼前這女人逐漸猙獰的麵容上，他突然伸手，惡狠狠地捏住她的咽喉，恨不得將那些真相搗碎了碾回她的齒縫裏“你敢說一個字！”

  顧影揚起唇角譏誚一笑“我可以不說，但這些就能當做沒有發生過嗎？顧虞就能原諒你了嗎？慕一錚，你瞞不住的，我不好過，你們也休想快活！”

  不能的……顧虞如果知道了真相，是絕不會原諒他的……

  可是誰還沒有過年少無知的過去呢？當年的他，又怎知後來自己會那麽成瘋成魔地想一個人，想到抽煙酗酒成癮，都填不上心裏被蠶食掉的空洞呢？

  他的臉色僵硬著，那雙眼神再陰鷙，顧影也知道不會再有任何殺傷力，她覺得過癮極了，即便咽喉處的禁錮就快要使她窒息，她卻仍是淺淺笑著。

  如同瘋魔一般。

  看著眼下女人的不停嗤笑，他的腦袋一陣轟鳴，像甩燙手山芋一樣將人推到病床上，整個人都不沉穩了“瘋子！”

  顧影被他推倒在床，也不動作，維持著扒扶在那的姿勢，眼裏閃過的，是森冷的肅殺之氣。

  慕一錚走出病房的時候，整個人還是蒙的，他不知道那句瘋子罵的是顧影還是他自己。

  他真的怕極了，他想起顧虞這些日子的怨懟和疏離，其實是因為知道自己做的那些蠢事了吧！

  混亂之下，他反應過來掏出手機想給顧虞打電話。

  可那邊不知道在做什麽，幾通電話都沒有人接應，冷靜片刻，他又往別墅裏打了一通。

  這次很快就接了，可話筒裏傳來的卻是宋媽的聲音。

  “太太在家嗎？”他維持著鎮定，尚且平靜地問。

  宋媽答道“不在，剛剛打電話過來說去顧宅了，太太沒有告訴先生嗎？”

  慕一錚沒再回答，直接掐斷了電話，他邁著大步想回顧宅，可踏出醫院的時候，他猶豫了。

  他當年親眼看著那個孩子化作一灘膿血淌在顧虞的身下，那麽濃重的血腥味道，至今都是他的噩夢，而他這樣一個曾經拋妻棄子的混蛋，又有什麽資格去求顧虞的原諒？

  他慌了，他沒辦法啟齒，他甚至不敢站在顧虞麵前說一句對不起。

  恰好這時候，手裏的手機響了，他低頭看了一眼，是慕厄鉑。

  “來趟公司”那邊沉重的聲音毫不拖泥帶水，集團的權利如今都全權交給了慕一錚，慕厄鉑這時候出麵，絕不會是小事。

  “出什麽事了？”

  “圳州那邊的項目出了問題，你得親自飛一趟，現在不管你手上有什麽大事，給我立刻來公司！”

  似是找到了逃避的借口，掛斷電話，這次他倒沒再猶豫，直奔車庫驅車去了公司。

  那邊的顧虞剛剛幫著護工照顧虞母吃完自己做的晚飯，收拾好廚房，她拿起手機一看，上麵居然有好幾條慕一錚的未接電話。

  她隨手撥了過去，傳來的卻是關機的提示音，想了想，她又撥了一通給程禦，程禦道“公司出了點急事，老板下午就飛去圳州了，這會兒應該是在飛機上，等他下了飛機，自然會給你回電話的，不用擔心”

  她倒不是擔心慕一錚會出什麽事，下午從醫院離開的時候，他還和顧影待在一塊，也不知道顧影怎麽樣了。

  好在晚上周怡玲那邊來了電話，說顧影穩定下來了，醫生說明天一早就可以去回家修養。

  這是再好不過的了，慕一錚這會兒人也不在南州，要真鬧起來，怕是大家都沒法子。

  慕一錚到達圳州下飛機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打開手機看了下時間，怕吵著顧虞，他於是編輯了條信息“到了”，發送過去。

  已經是快淩晨了，顧虞最近又很嗜睡，慕一錚沒想到間隔了幾秒後，那邊的顧虞居然直接來了通電話。

  隔了這翻山越嶺的一道路程，他心靜了很多，喘了口氣斂起心底所有的不安，然後翹起唇角接了電話“這麽晚了，怎麽還不睡？”

  顧虞躺在床上，床頭開著小燈，她在燈光下往一頂小小的嬰兒帽上繡圖紋“睡不著，你不在，好像都不踏實了”

  她這麽清淡自然的一句話，慕一錚卻低垂下眉眼，心髒停跳了好幾拍，好半天才吸了口氣，喃喃道“顧虞”

  “嗯？”

  “對不起”

  顧虞有些摸不著頭腦，他又道“公司的事情出的太突然，等我回去，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

  她以為慕一錚是在為突然出差的事情道歉，也沒多想，問道“要待多久啊？”

  “快的話一周，棘手的話可能要一個多月，你乖乖在家等我，照顧好自己和寶寶，還有別忘了去孕檢，寶寶的用品等我回去再一塊買，葉酸和鈣片放在客廳的抽屜裏，早上記得吃……”

  他還想嘮叨，顧虞實在是忍不住了，直接將他打斷“你現在怎麽跟個更年期似的，囉囉嗦嗦的！”

  她這樣調侃，慕一錚卻一點都不覺得尷尬，甚至臉上變得更加嚴肅正經，他將視線落在麵前星星點點的機場上，透過玻璃窗，他看見微茫亮光下單薄的自己“突然很想飛回去，再抱抱你，然後摸摸寶寶”

  再深情的情話顧虞也都是聽過的，這話也的確不算什麽，但顧虞心口還是觸動了，她放下手裏的嬰兒帽，關了燈，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嘴裏噙著笑“那要不要我飛過去找你？”

  慕一錚道“可以嗎？”

  那語氣裏還真有點期待的意思，不過顧虞顯然是開玩笑的，她閉眼道“傻瓜，早點去酒店休息，我和寶寶在家等你回來”

  我和寶寶，在家等你回來。

  多麽溫暖的一句話，慕一錚覺得有了這句話，再多的錯，再多的罪，他似乎都是被原諒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