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西斯一事雖事出有因，可司城無法反駁、也不屑於反駁自己殺人的事實。甚至於哪怕再給他一次選擇，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割下那一刀。

  他本以為這就是落至此地的全部根源，眼下卻聽到了意料之外的罪名。

  而麵對司城冰冷的質疑，警員的情緒顯得很平靜。他回道：“案件相關不是由我負責，更具體的細節我無法知曉。如果您有不同意見，可以聯係律師進行谘詢。”

  司城盯著對方看了片刻，扯了下嘴角移開視線。

  教唆犯罪……

  他微微眯眼，回憶起目暮十三審視警惕的目光。

  經曆廣田教授一案，司城原以為自己已經洗去了嫌疑——不，不能說嫌疑。在他看來，目暮所提到的都隻是些無端猜測。眼下猜測進化為了罪名，要麽是警方得出錯誤的推斷，要麽……是被某些人做了偽證。

  僅是刑事拘留而非直接判罪入刑，想來對方的“證據”也不是完完全全的毫無漏洞。

  “……津川秀治，”司城平緩道，“我要和他見麵。”

  警員臉上流露遲疑的神色，似乎又準備重拾之前的應詞，而就在這時，醫務間的門傳出一點響動。

  目暮警部按著帽子，眉頭微皺出現在了門口。

  他目光直直看了過來，顯然已經聽到了司城的要求，直截了當地進行詢問：“你找津川做什麽？”

  司城挑起個笑：“‘同夥’間的谘詢，想來聽聽看嗎？”

  他話語裏的譏嘲不做掩飾，可目暮對此完全無動於衷。他反問司城：“你和津川什麽時候產生的聯係？”

  在審訊津川秀治時，隻要提及伊藤司城，對方的情緒便過於激烈。一開始目暮他們也能理解：不管是謀殺還是販毒，到底都被同一人攪了局，眼下的結局全拜對方所賜，產生怨忿也著實尋常。

  ——是的，那天在殺人案件結束後，司城單獨告知目暮的情報，正是有關圖書館的販毒產業。

  那些古怪的書籍隻是空殼，內部裝放著的才是真正暴利的“藥品”。對比近年來市麵上已知的數額，圖書館內挖掘出的儲藏容量極為龐大，可想而知其背後的產業鏈。

  根據司城提供的線索，警方一路順藤摸瓜，摸出了十幾條產業分鏈。

  ……倘若沒有那些話，他們甚至會予以司城一些褒獎。

  也是那些話，讓他們意識到津川對司城的敵意並不僅僅出於被“告發”。

  目暮曾從警方係統裏抽取關於“伊藤司城”身份的信息，而他所獲知的內容……不能說不正常，反而實在是太過正常了。正常到一旦麵對司城本人，就會對檔案裏那平平無奇的過去產生懷疑。

  根據這些信息，對方到達米花町的時間並不太久，此前更從未與圖書館一業產生過交集。那麽，這種仿佛有深仇大恨的敵意源於何處？

  在意識到違和處後，他們重新抽調相關的案件內容，也據此分析出了不少的疑點。

  目暮等待司城的回複，而對方並沒有正麵給出回應。他隻輕飄飄笑了一聲，道：“你可以到時候再聽聽看。”

  ……

  津川秀治被兩名警員押送，隔著玻璃坐了下來。

  他身形消瘦、麵容灰敗、表情死板，顯然，被警方看管的這段日子並不好受。將他押送來的警官沒有提及原因，津川也沉默地不去開口詢問。

  他眼眸呆滯，目光轉向對麵房間的門。

  一隻手將它推開，略微肥胖的身影顯出身形。進門來的那人朝裏看了看，目光在津川臉上停留了片刻。

  ……目暮十三，津川秀治沉默中想。作為一線判案的領頭人，他對這名警部保有深刻印象。

  警部將門推開一個幅度，轉回身又回到門外。似乎經過了簡短的交談，他推動著一張輪椅，慢慢進了房間。

  他們落到光下，而津川秀治睜大了雙眼。

  他整個人都微微顫抖起來，牙齒咬出咯吱咯吱的響，很難形容那語氣是驚懼還是憎惡：

  “司城……！”

  輪椅上，司城微微抬起了眼。

  一進這間房，他便肆無忌憚散開了氣場。

  礙於身上的傷口太多，經過考量，警方還是給他裝配了輪椅。眼下他穿著警局統一發配的灰色長袖T恤，袖口微挽，懶洋洋地靠在輪椅上。純黑的發略微散亂，幾綹在他額前垂落，修飾眉眼也多了分涼薄。

  他雙手交疊，銀色鐐銬平穩落在腹前，卻仿佛是某種銳利冰冷的武器，刺得津川下意識避開了視線。

  在這種氣場下，他身後的目暮警部活像個專門用來推輪椅的跟班。

  目暮同樣意識到了這一點。他與玻璃牆對麵的幾名警官對視一眼，沉默收手退了一步。

  這個角度，司城凝視津川還需要仰頭，因此他隻輕飄飄抬眼一瞥，很快又倦怠地收回視線，漫不經心打量玻璃牆上的信息。

  明明雙方都是囚犯，可津川感到一種貓捉老鼠般的被愚弄與輕蔑。

  他瞪著眼起身，臉頰貼到牆麵死死盯著司城。腳步甚至還微微打顫，可口氣發狠，每一個字眼都仿佛是咬著牙從縫裏擠出來的生硬。

  “伊、藤——”

  司城皺了下眉，抬眼看他。

  對方緊貼玻璃牆麵，一張老而幹瘦的臉放大，薄而皺的皮肉被扭曲擠壓。他歪斜著眼看過來，眼球像是要脫出眼眶，顯得醜陋而驚怖。

  司城頓了頓，被拘束的手腕沒法抬起，他便偏頭移開視線，竟微微笑了起來。

  津川：“……”

  你笑什麽？！

  “抱歉，”司城毫無歉意地隨口道，含著笑意又回視他，“沒想到還能看見你，津川先生。”

  “不過……這次我不是來跟你敘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