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作者:金珠玉豆      更新:2021-10-29 06:24      字數:3038
  天上一片陰霾不見陽光,縱使小屋陳舊的木門開著,屋裏也是暗暗的。

  江德昌看著眼前才剛十一歲的女兒,眼神中那倔強諷刺的目光,忽然想到了她娘在世時,也常用這樣的目光看他。

  一時間,喉頭似梗了什麽東西說不出話。

  見著他無言以對,江柔失望至極,反正對他來說,如今的妻子兒子才是他最重要的家人,她又何必再問這些自尋其辱,那個家她也早就不想再回!

  抬起腳步,江柔準備離開,而一直等在外麵的王香梅聽著裏麵情況不對,急忙進屋來。

  近日來她寢食難安,更沒有心思打理妝容,往日裏豔麗的麵容,如今看起來頗有幾分憔悴委頓之色。

  她上前來看著江柔,姿態早已放低,話語裏甚至帶著乞求:“小柔,姨娘知道你受委屈了,更保證以後對你比親生的還好,這輩子都記得你的恩德!所以這份和解書,你就給了姨娘吧,我求你了!”

  門口被她堵住,江柔隻能停下腳步,聞言隻冷冷道:“你不用求我,和解書這個東西,我是不會給你的。”說著,就想從她身側離開。

  王香梅卻一下子攥住她的手腕,又急又氣的眼淚都落了下來,聲音更嘶啞著說:“小柔,姨娘給你跪下!”

  她說著,居然真的膝蓋一軟,跪在了江柔麵前。

  這一刻,江德昌更是趁機說:“小柔,你看她都給你跪下了,我們好歹是你的長輩,都這般低三下四的求你了,你就應了吧?跟爹回家去,不好嗎?”

  手腕被攥的緊痛,江柔漠然著臉用力將手抽回,垂眸沉思了片刻,倒是輕忽一笑看著王香梅,道:“你們非想要這和解書,我也不是真的不能給,隻是我受的委屈,卻不能就這麽算了。”

  王香梅心裏正恨,恨這個賤丫頭跟她死去的娘一樣可惡狠毒,竟逼著她都跪下了!

  然而聞聽江柔這句話,她立即就答:“你說!隻要能讓你心裏好受些,願意給這份和解書,你什麽要求我們都答應!”

  江柔往後退了一步,少女清麗嬌柔的唇角輕蔑一勾:“很簡單,隻要把我中的毒,一模一樣的喂你兩個兒子一口,這和解書我就給你!”

  語落,王香梅愣住了,怔大的眼睛裏,急切的眼神,瞬間化為洶湧的毒恨,藏都藏不住!

  而一旁的江德昌聞聽這話,更是瞬間怒了,氣的吼道:“江柔!你聽聽你說的這是什麽話?你姨娘所生的兒子,那可是你親弟弟啊!你小小年紀,怎能生出這種惡毒的念頭來?”

  聞言,江柔瞬間轉頭看著他,眸光裏隻有冷,“她生的兒子是你親生的,我難道就不是你親生的嗎?”

  “我不過一句話,她生的兒子你就這般護著,但我差點被人毒死,你卻逼著我和解?”

  房間裏一時落靜,江德昌站在那裏,竟難堪的低下了頭,雙手握成拳頭,卻再難說出半個字。

  他知道,女兒怨恨他。

  “嗬……”江柔見他反駁不出,轉過一雙憤怒的眼,極其冷嘲的一笑,咬牙離開:“想要和解書,做夢!”

  屋中的地上,王香梅緩緩起身,裙擺上沾滿了灰塵,她死死的咬著唇,滿眼都是憤怒屈辱。

  蘇青啊蘇青,你可真是生了個好女兒!想當年她區區一個妾室,生生逼走正室上位,何等驕傲。可沒想到如今,竟被一個小賤人,戲弄羞辱至此!

  滿腔的怨毒怒恨,堆積在她的眼底,她顫抖著手按住眉心,極力穩著情緒。

  江德昌上前握住她的肩膀,歎口氣安慰道:“事已至此,逼迫她也無用,不如先回,我再去找那訟師想想辦法……”

  -

  衝出那間陰鬱的小屋,江柔跑到了後山的林子裏,蹲在一棵大樹底下,壓抑的哭著。

  她覺得自己太傻,明明都落到了這種無依無靠的地步,卻還固執倔強的不肯妥協。

  不過是中了點毒,又沒被毒死,不過是一張和解書,給了也不會死,還可以回家,還可以去學醫完成母親的遺願。

  可是……可是……

  她就是不願意!

  憑什麽父親以為哄哄她一切就可以當作沒有發生?憑什麽他就那麽理所當然?

  他從來都沒有問過她在失去母親後,每一天的日子都是怎麽煎熬度過的,他更是絕情的把她拋棄在這裏,她又為什麽要讓他們稱心如意?

  她就不給,她就不原諒不和解!

  如刀的風,割在臉上。

  冰涼的眼淚,在少女的容顏上落下交錯的痕跡,她無力的靠在樹上,雙眼木然的看著樹頂搖曳的枝條。

  她也不想回家了,她也早該認命的,那早就不是她的家了。

  -

  入夜,江柔摸著灼燙的額頭,再次敲開了心水師傅的房門。

  瑩黃的燭光下,心水師傅在念叨著:“都跟你說了思慮莫重,事莫強求,非要不聽。這下好了,給愁病了,難受的還不是你自個兒,有誰會心疼你半分?”

  “我不需要人心疼。”

  “嘴硬,真不需要人心疼,那你心裏難受什麽?”心水師傅說著出了門:“我去拿藥罐子,你在這兒等著。”

  江柔坐在長凳上,身子有些無力的趴在桌上,看著心水師傅關門離開,目光落在了桌上她放著的一堆藥上麵,隨手拿了一種,在燈下看看不認識後,又放在鼻尖去聞,心裏猜測著會是什麽藥材。

  正這時,心水師傅回來了,一進屋目光自然落在她身上,可當看清她指尖捏著的藥材時,立即衝上前來奪下,一下掰開她的嘴,確定她嘴裏沒吃之後,怒而斥罵道:“你個死丫頭,拿這藥做什麽?還真想為了那些不關心你的人去死不成?傻不傻啊你!”

  “……”江柔眼神愣愣的看著她惱怒的模樣,思緒因為發燒有些遲鈍,回過神來後平靜的說:“心水師傅,你想多了,我沒想死。”

  心水師傅瞪她一眼:“那你拿這藥做什麽?”

  “我不認識這味藥,拿起來聞聞味道罷了。”江柔說著,有些幹燥的唇輕輕彎了下,又問:“不過,這藥叫什麽,有劇毒嗎?”

  心水師傅才不回答她,隻將這藥收到高處,才歎口氣:“你啊你,別犯傻尋死就行,人生在世,哪能沒有坎坷的時候。你熬過這段,以後會有好日子的……”

  江柔看著她將藥罐子放在爐子上,通紅的火苗燒起來,她眨眨眼,悵然一笑:“也許吧……”

  -

  過了年,庵中的香客少了些,茶水也送的少些。

  江柔病了幾天,也沒一直躺在屋裏,不是混跡在心水師傅的屋裏折騰藥材,就是去茶水間燒火。

  那一日與父親的不歡而散過後,再未有人來找過她,她的日子也再一次變得清淨平和,隻是夜深人靜碾轉難眠時,心裏依舊空落又悶疼。

  日子一天天過去,到了正月十五,這一日香客多到快要將山門踏破,後院供人休息的房間更是早已被訂滿,江柔病已痊愈,自然又重新拾起了提水送茶的活計來,忙的鞋底都快磨破。

  剛提了一桶水回來,還沒喘口氣,手邊就又來了一個茶壺:“送去九號房。”

  江柔無聲歎了口氣,提上茶壺往九號房去。

  九號房是貴客雅間,在稍微清淨的東南角,江柔一路腳步匆忙的過去,敲開房門後低頭入內到了桌邊,正要將銅壺裏的茶水給香客添上時,身側傳來一聲熟悉又詫異的聲音:“江柔?”

  江柔手中的銅壺一抖,熱水差點灑出來,回頭一看滿眼驚訝:“夫人……你怎麽會在這兒?”

  唐懷素看著眼前的江柔,滿目都是驚訝,唇角含笑的上前來問:“你一進門,我就覺得這身衣裙熟悉像是你,沒想到竟還真是。不過,你又怎麽會在這兒,還送起茶水來了?”

  江柔聞言,眼神裏閃過酸澀,將銅壺放在了桌上,雙手無意識的揪著,苦笑道:“我……我爹說我克他,就暫時把我送到這兒來了……”說著,有些難堪的低下了頭。

  鞋麵上是粉色的裙擺,昨日道袍洗了還沒幹,今早她就穿上了這身衣裳,也難怪夫人一眼認出她,這身衣裳還是在東山村時,商姑姑親手給她做的。

  唐懷素看著她,一時有些無話,歎口氣後道:“你來信說,在家過的還好,我還以為是真好,沒成想竟是這樣……”

  江柔聞言抬眸,故作輕鬆的一笑:“夫人別擔心,我還好的……”

  唐懷素豈能看不出她強裝歡笑的樣子,心裏憐惜她,拉著她的手坐下,正想細問問她到底怎麽回事,屋門卻突然被人推開,兩個大漢一下衝進來,亮出手中的尖刀橫在她們脖子上:“不想死就別出聲!”

  冰涼的刀尖抵著脖頸,江柔身子一顫,下一瞬,眼前便遮下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