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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金珠玉豆      更新:2021-10-29 06:24      字數:3701
  昏暗的牢房中,斑駁的牆上掛著許多的刑具,襯得四處森冷可怖。

  王香梅隨著官差一路進來,看著被關在這裏頭人鬼不分的犯人,害怕慌亂的大氣都不敢喘。待走到最裏頭,她停了下來,看著牢房中躺在地上的那個男人,一下就哭了。

  大冬天的,男人隻穿著一層薄薄的單衣躺在髒汙的地上,從頭到腳都濕透了,因寒冷的折磨男人的身體抖成了篩子。

  聽到了來人的腳步聲,男人痛苦的抬起頭,目光望見牢門外哭泣的王香梅時,痛苦的哀嚎出聲:“阿姐……”

  隻有一刻鍾的說話時間,王香梅見官差走了後,立即蹲下身來將帶來的厚棉衣塞進牢房中,看著弟弟急忙穿上她擦擦眼淚,哭訴道:“阿弟,姐姐不過是跟你牢騷兩句那丫頭,並無意真要她死,你何苦要那般做,如今……如今可如何是好……”

  她是常對阿弟說討厭江柔,恨不得她死在靜心庵,可是她也從沒想過要動手去做,隻是想著讓江柔在那裏多住幾年,到時候隨便找個人家嫁出去也就算了,誰知阿弟竟會做到如此地步……

  王有為冷的牙齒打顫,靠在牆上痛苦的哽咽道:“我知道阿姐厭惡那丫頭,不想讓她再回家來,就想著反正一不做二不休,讓她死在靜心庵裏,以後也不會再令你煩心了……且那藥,用量也不多,我本是打算回頭再送幾次東西,讓她慢慢死,可誰知這麽快就會被人發現……”

  “阿姐,不論如何,這件事我都是為了你,你一定要救我啊!”

  王有為萬般後悔,這件事他不該自以為是的自作主張的,還以為能解決的悄無聲息,可如今暴露了,他還不知會落得什麽樣下場……

  一想到也許會死,或者被關在這不見天日的牢裏不知多久,他就後悔的很不得扇自己幾巴掌!為什麽要多管閑事,為的是別人,倒黴的卻是自己!

  王香梅哭著,用力的點頭:“阿弟放心,姐姐就算是豁出去這條命,也一定會救你的!”

  回到家,還在馬車上時,王香梅就看見了被堵住的大門口,中毒姑娘們的家人正在門外叫罵鬧事。

  她頭痛欲裂,轉過彎從後門回去,進了屋中後,看著坐在椅子裏垂頭不語的江德昌,擠出了眼淚上前去,輕聲哀求道:“相公,阿弟他說知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求你救救他吧,我就這一個弟弟,他若有什麽不好,我爹娘怕是也活不下去了呀……”

  江德昌回頭看著她,想這幾年同她在一起也算是蜜裏調油,更何況還給他生了兩個兒子,心裏自然是看重她的。

  可是,她那不爭氣的弟弟,往日裏從他醫館裏撈油水也就罷了,如今更是下毒殘害他親生的女兒!就算他同蘇青夫妻緣盡,可女兒也是他骨肉,他就算是不那麽喜歡,可也是打算了好好養大送她出嫁的!

  更何況這件事如今四下皆知,都在明裏暗裏的懷疑是他要殘害親生女兒,還有生意不錯的醫館更是無奈關門,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他越想越氣,才不想去救那個畜生玩意兒!

  將袖子拽了出來,江德昌滿臉煩躁:“你弟弟他下毒害我女兒!我不大嘴巴抽他就是好的了,你還讓我救他?”

  說著,又想起一件事來,眼神質疑的看著王香梅,冷聲問:“還有,他下毒這件事,你是真不知情,還是你們二人一同密謀的?”

  王香梅見他懷疑到自己身上,急忙搖頭解釋,甚至跪在了地上梨花帶雨的發誓,才打消掉了江德昌的懷疑。

  隻是,王香梅與他相處多年,對他的性子已是極其了解,又一番哀求哭泣後,江德昌終究是答應了想想辦法。

  -

  夜,小屋中隻剩下了江柔和林芳雲二人,周秀秀和李小芝都在一天之內被家人接走,而官府那邊也來人知會了已查出投毒之人。

  居然是王香梅的弟弟,且投毒也不是王香梅或者父親指使……隻是因為王香梅厭惡她,所以那王有為想毒死她,為他姐姐徹底解除煩憂。

  江柔坐在桌邊,手裏捧著一碗茶,卻沒喝,低垂的眼眸中浮動著迷茫的光影,如今事情已查明,這一次王有為肯定沒有什麽好下場。

  但王香梅一定會將這一切的帳都算在她頭上,那個家,是無論如何也回不去了……更何況,她也早不想回去了。

  可是,不回去,她又能去哪裏呢?亦或者,幹脆就在這庵中,做一輩子尼姑?

  一抹諷刺又無力的笑意,勾在江柔唇角,少女仰起頭靠在牆上,渾身都散發著一種說不出的低迷壓抑感。

  床上的林芳雲見她這一天頻頻的表現怪異,不禁蹙眉問她:“江柔,如今投毒之人都已經抓到了,你究竟還在發愁什麽?”

  江柔聞言看向她,輕忽一笑:“我沒事,你不用擔心我。倒是你,等了這麽久,終於能回家了,恭喜你啊。”

  消息也是今日收到的,林芳雲的家裏人,明天就會來接她回去。

  林芳雲聞言輕輕一笑,有些歡喜又有些發愁,歎口氣道:“我都三年沒回去了,也不知回到家裏會是什麽樣……若是他們還像以前那般討厭嫌棄我,我倒不如不回去……”

  江柔聽說林芳雲是因為身為妾室的娘親犯了錯,才會被送到這裏,一放幾年不管不問。但時隔多年回去,處境估計也好不到哪裏去,且她的年紀也該嫁人了,說不定一回去就會被隨意找個人家嫁出去……

  想到這裏,江柔忽然覺得,她們兩個命運竟有些相似,都是失去了生身母親,都是被家人拋棄,都是在坎坷不安的日子裏如履薄冰……

  歎口氣,江柔笑著安慰她:“別怕,一切都會好的……”

  這句話,是說給林芳雲,但又何嚐不是說給她自己。

  -

  翌日午後,江柔站在山門前,看著林芳雲隨家人下山而去,呼嘯的山風吹著她輕薄的身形,烈烈作響的裙擺似乎要帶著她飛向遠處,她目光不禁然看向遠處,眼底的落寞了無邊際。

  她這幅樣子,看得心水師傅一陣搖頭歎息:“小小年紀,何必思慮過重,世上親緣情緣法緣一切緣,皆不可強求。眾生皆苦,不是獨你一個,與其如此鬱鬱不樂,倒不如去殿前誦經,至少心思能平和清明些。”

  心水師傅的話,說的江柔忽然想哭,低下頭硬是忍了眼中酸澀,遂點點頭,“是。”

  兩日後,江德昌帶著王香梅坐上馬車,往山上來。

  那日後來,江德昌去尋了城裏一有名訟師,倒還真尋了個法子,訟師說隻要拿到了所有中毒者親手按了指印的和解書,到時審案定罪,會判的輕些。

  於是這兩日他便同王香梅一起尋到了這幾家人,王香梅聲淚俱下的下跪哀求,他點頭哈腰奉上銀錢,挨了痛罵唾棄不知多少,總算是順利拿到了三份和解書。

  隻剩江柔了。

  江德昌自然知道,這件事對女兒來說是傷害,他做父親的本該護著她才是,要她出具和解書,是為難委屈她。

  可另一邊又是同床共枕且為他生育兩子的妻子,時時刻刻用哀求憐弱的眼神看著他,他哪裏還能狠下心不幫她,隻能硬著頭皮同她一起來。但心裏也想著,到底是父女,他好言相勸,想必女兒也會體諒他的難處。

  山中,香客依舊來往不絕,江柔送茶水也幾乎沒有停過。

  本來心水師傅是讓她再屋裏多躺幾日的,但那日她中的毒不多,吃了這幾日的藥身子已基本無虞,便不想一個人躺在屋裏胡思亂想就出來忙活,忙的腳不沾地,倒是暫時將那些煩心的事忘了一些。

  江德昌到來的時候,江柔正提著一桶水,瘦弱的身子被那桶水拖的直不起腰,灰色的道袍和帽子極不起眼,若不是姑子指給他看,他甚至都沒分辨出來那是江柔。

  看著江柔在這裏過的很是不好,一時間,江德昌滿心愧疚,快步的走上前去,接過江柔手裏的水桶,歎道:“提到哪兒?”

  他來的突然,江柔被嚇了一跳,回過神來眉心微蹙,一時沒說話。

  江德昌知道她心裏有怨氣,無奈歎口氣話語難得溫和:“身子怎麽樣?毒可解了?”

  “我沒事。倒是爹,不是說我克你,要避著嗎,怎麽會來找我?”江柔說著,江德昌臉色變了變,有些尷尬的難以開口。

  江柔的眼角餘光,這一刻也瞥見立在一旁的王香梅,她臉色並不太好,也躊躇著沒有上前來,不知是什麽意思,但肯定不是什麽好事。遂轉過眼,從江德昌手裏提過水桶,徑自往前走去。

  江德昌見她這般倔強,隻覺得和解書估計不好辦,但還是抬步跟上。

  到了江柔所住的小屋,江德昌看了看,說了句:“怪簡陋的,委屈你了,不過沒事,這地方以後咱不住了,一會兒就跟爹回家。”

  回家?

  江柔聞言轉頭看著他,墨黑的眼眸輕輕眯了眯,問道:“父親怎麽突然肯讓我回家了?”

  江德昌不自然的嗬嗬一笑,含糊道:“你中了毒,回了家我好給你開方細細調養啊。”說著,急忙扯開這個話題,拉著江柔坐下,試探著說出了和解書的事情。

  “到底是你繼母的親弟弟,說起來你也是叫舅舅的,看在大家都是親戚的份兒上,你按下這份和解書,以後他們王家記得你的恩,你繼母更會百般對你好。”

  江德昌說著,將準備好的和解書放在江柔手裏,哄著道:“父親這邊,以後也絕不再跟你說重話,不管你是想提你娘,還是想去學醫,父親都允了,都聽你的!”

  江柔坐在那兒,安安靜靜的看著手裏的那份和解書,長睫輕顫顫,紅唇微動了動,最終勾起一抹深深的嘲諷,眼眶更是止不住怒意的泛了紅,看向江德昌:“所以你說了這麽多,到頭來就是為了這份和解書?”

  那姓王的,是想毒死她!

  可是親生父親,卻讓她原諒那個意圖毒害她的凶手!

  所以他看重的,始終都隻關於王香梅!

  而她的死活對他來說,根本就無所謂!

  一時間,江柔的心,似落入了無盡寒冰中,冷到了極致。

  親緣這種東西,她這輩子都不會再奢望了!

  江德昌聞言眼神躲閃了一下,支吾著:“小柔,你聽我說……”

  然而,不等他話說完,江柔抬手就撕裂了手中那張紙!

  一下!兩下!三下!五下!

  最後,往地上狠狠一甩,滿地白紙黑字的殘破碎片,江柔踩在了腳下,望著江德昌怔大的眸子,眼神滿是嘲諷:“爹,若這和解書,我不給呢?”

  “你又是什麽打算?還會讓我回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