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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金珠玉豆      更新:2021-10-22 02:13      字數:3365
  不大的山村,冬日裏不用去田裏做活的婦人門,大多都三兩聚著一起做針線。

  眼見著一個老婆子進了李家的門,婦人們又開始低聲的議論起來:“你們瞧,蘇燕她娘來了,估計是來看外孫的。”

  另一婦人撇撇嘴:“估計是聽見了消息,以為自個兒閨女撈著銀子了,來瞧著打秋風的。”

  “嗬嗬,那這回她要失算了……”

  蘇母進了院子,直奔外孫的屋裏,摟著外孫心疼了一陣後,同女兒坐在了堂屋說話。

  五十多歲常年勞作的婦人,麵容上已有不少皺紋和黃斑,衰老的痕跡亦是明顯,問一旁做針線的女兒:“那死丫頭呢?進山采藥去了?”

  蘇燕低著頭,捏著布料,針頭在發絲間蹭了蹭後,道:“一入冬山裏就沒什麽藥材了,我叫她去河裏洗衣裳了。”

  “嗯,就該這樣,把家裏的活兒都給她幹,省的一天到晚的吃閑飯。”蘇母這般說著,下巴抬了抬,小聲問:“小海這傷,那家真沒管?”

  提到這個蘇燕心裏就鬱悶,皺眉點頭嗯了一聲:“管個屁,一個銅子兒都沒出。”

  蘇母一聽,撇嘴陰陽怪氣道:“還是有錢人呢,這般扣扣搜搜的德行……”

  說著,又問了李大莊什麽時候回來,當聽見女兒說歸期不定的時候,蘇母哼一聲道:“一開始就該聽我的,別往平城走這一趟,那姓江的不回信就是不想要這丫頭了。你們留著那二十兩在手裏,養著這丫頭幾年,到時候直接叫她跟小海成親,人和銀子都是你們的,多省事兒,多好啊,非不聽我的。”

  蘇燕聞言放下手裏的針線,聽著這些話,心裏一陣陣煩躁:“我才不想江柔給我做兒媳,娘死爹不要的,一身的晦氣。”

  蘇母卻不讚同的撇撇嘴:“不聽我的算了,我倒是想看看等大莊把那姓江的叫回來,能給你們多少飯錢!”

  蘇燕倒不擔心這個,姓江的開著醫館,手裏有錢著呢,隻要大莊將人帶回來,那這份錢他就跑不掉。

  蘇母沉默了片刻,又想起一件事,攛掇道:“哎燕子,不是還有蘇青留下的那個宅子嗎?三間大瓦房,大院子的還翻新過,應該能值不少銀子的。”

  蘇燕鬱鬱的眼神,頓時亮了一些,是啊,她倒是忘了,還有那房子呢,若是能找到房契……

  初冬的河邊,草葉早已枯黃。

  江柔就著一個大石頭,正在費勁的洗著衣裳,冷風吹來時,沾水的手凍的通紅發疼,她忍不住放下濕衣裳,將冰涼的手貼在臉上。

  一旁三十來歲的女人,看著她笑著問:“你這一大筐洗的了嗎,要不要我幫你?”

  江柔搖搖頭,風吹到發紅的鼻尖下,緋粉的唇彎起來,聲音清甜柔軟:“沒事,我慢慢洗能洗完的。”說著,目光不經意落在女人紅腫發裂的手上,不禁粗眉道:“王嬸嬸,你的手這麽早就生凍傷了?”

  王姓女子聞言抬起手看看,無奈一笑:“老毛病了,一入冬就開裂,這還不算嚴重呢,嚴重的時候一動就流血呢。”

  “那你就沒用什麽藥嗎?這樣幹活多疼啊,還老在水裏泡,傷口越發反複難愈合的。”

  “醫館裏的藥膏太貴了,我舍不得買。”說著抬起手晃著笑:“其實水泡軟了還好,幹活不疼呢。”

  江柔看著她,覺得她真堅強,也真能吃苦,瑩亮的眼睛輕眨了眨,笑道:“王嬸嬸,我有個法子你回去可以試試,就是用一兩的幹登登草在瓦片上,焙幹後碾碎成沫沫,在倒進小半碗燒熱的香油裏,等涼了後每天早晚抹兩次,你這手應該很快就能好的。”

  “真的,那我回去弄點試試,謝謝你啊江柔,要用了這法子我手真好了,我給你煮雞蛋吃。”

  “雞蛋就不用了,這方子我也是書上看的……”

  提起書,江柔瑩亮的眼睛,恍然了一下。

  娘還在時,每晚都會帶著她看醫書,教她辨認各種草藥的樣子,味道,還會告訴她草藥的療效。

  她眼神顫顫,也想起了娘死前的遺言,叫她好好學醫,將來好有一技傍身。

  而這半年來,她卻連醫書都沒機會再翻一下,想著,不禁有些難受。

  可片刻後,又忽然想到,入冬山裏沒藥材,李大莊也不知何時帶著爹回來,如今除去做這些雜事,剩下的時間倒不如回家把醫書拿來,有空多看看學學也是好的啊……

  做午飯時,江柔看著蘇燕,“姨母,天冷了,下午我想回家拿幾件冬衣。”

  蘇燕聞言看向她,這一次同意的很利落:“那我跟你一塊兒去,把那院剩的柴都拉回來,反正放著也沒用。”

  兩人各有各的說法,事情就這麽定了。

  吃過午飯,蘇母在家照顧李海,蘇燕推著板車,帶著江柔去隔壁的東山村。

  兩刻鍾的路程後,江柔站在自家門口,看著大門上早已破碎的對聯,是新年時,她和娘一起親手貼上去的,如今……她眼眶泛紅,吸吸鼻子,在蘇燕的催促下,掏出鑰匙打開了門。

  院子裏,經過一個盛夏,深秋,如今遍布枯草,看著荒涼極了。

  進去屋裏,各處都已落滿一層薄薄的灰塵,牆角處更是結出不少的蛛網。

  蘇燕看著江柔發紅的眼,眼睛轉了一下道:“你先去搬柴去,我把這屋裏桌椅櫃子先掃一遍,灰太多了。”

  江柔有些疑惑,她不過是回來拿些衣裳和書,並不是要在這裏住下,蘇燕清掃屋子做什麽?但她卻沒吭聲,轉身老實的去搬柴了。

  屋子裏,蘇燕見她出去,立即進了裏屋,一邊隨意的掃著灰,一邊仔細的在各處尋找著房契,一邊還注意著外頭的江柔……然而,找了許久,裏間甚至外間她幾乎都找遍了,都沒能找到那一紙房契,不禁有些失望煩躁。

  外頭,江柔也把柴搬完了,進來拿衣裳時候,看著到處都灰塵都跟沒掃過一樣,不禁微微蹙眉。

  拿好冬衣,書,用布包起來後,江柔轉身看著蘇燕,她正站在窗口。

  “我收拾好了。”江柔道。

  蘇燕回過頭,緩步走到櫃子邊上,一邊將裏頭的厚被子拿出來,一邊狀似無意的問:“你娘走時,都給你留了什麽遺言沒有?”

  遺言……江柔雖然年紀小,卻也不傻,一瞬間就明白了此次蘇燕過來,估計根本就不是來拉柴的……垂著眸子,她腦中回響著母親的遺言,輕聲道:“娘叫我回家後,好好跟著爹學醫。”

  “沒別的了?”蘇燕抱著被子,看著江柔,試圖從她的表情中窺探出蛛絲馬跡。

  江柔提著包袱的手,緩緩握緊,抬眸時候平靜的看著她:“沒了呀。”

  蘇燕不再多問,失望的冷了臉:“走吧。”

  回去後,江柔坐在自己的小屋裏,難得靜下來翻著醫書看。

  堂屋裏蘇母聽了蘇燕的話直搖頭:“這丫頭說的話,我不信。蘇青當年回鄉後,又是修房子又是做門窗的,肯定手裏銀子不會少,所以才引來了惡賊。可就算是銀子沒了,這房子也是份遺產,她能不交代給她唯一的女兒?更何況,這麽大的孩子什麽不懂,隻不過這死丫頭鬼精的很,藏著不跟你說呢!”

  蘇燕聽了,心裏也有幾分信,當下已決定等後麵有機會,要再去找找才是。

  李海養傷的日子裏,江柔也不再進山,蘇燕每每看著她都心中來氣,總想法子給江柔找活幹,江柔一旦有幹不好的地方,她就找著理由罵,想方設法的發泄著她心中的嫌惡。

  江柔也隻聽著,知道她如今不會再打自己,也就絲毫不怕她罵。

  這一日,蘇燕正叫江柔快些去做飯時,門口來了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穿著一身灰色的薄冬衣,古銅色的臉上帶著憨厚的笑容:“李家嫂子,這會兒忙不,有個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蘇燕見著是同村的,想著平日裏來往也不多,他也不知有什麽事兒,就招呼人進了屋,倒了碗熱茶。

  劉奎坐在屋裏,看著院子裏江柔抱著柴進廚房,咧嘴一笑,老實又憨厚:“這孩子,挺勤快的。”

  蘇燕訕訕一笑,不搭他的話,倒是先問:“劉家兄弟,你家裏劉嬸兒最近如何了,能下床不?”

  劉奎聞言歎口氣,搖搖頭:“還是一樣下不來床,今兒來找嫂子也是為了我娘……這不,眼看著年近了,家裏卻快要揭不開鍋了。我是想著趁下雪前趕緊出去幹活掙錢過冬錢,隻是嫂子也知道我娘,離了人照顧不行。”

  “所以……”劉奎憨憨一笑,有些不好意思:“這不厚著臉皮來找嫂子,想著能不能叫你家江柔去我家,照顧我娘幾天。也就做個飯,洗個衣裳,喂個藥什麽,活也不重,最多也就二十來天,我按一天十文錢給,不知嫂子同不同意?”

  蘇燕一聽,一天十文錢雖不多,但卻不用讓江柔吃自家的糧食,還不用看見她在跟前晃,而且二十天過去,她爹估計也就正好來了……

  想了想,爽快一笑:“劉家兄弟既然有難處,那鄰裏之間的我也不能不幫,不過江柔這丫頭的確是幹活利索,叫她去照顧嬸子,你盡管放心。”

  “那我先給五天的錢。”劉奎見事情這麽順利,掏出準備好的五十文錢放在桌上後,高興的嗬嗬笑著起身:“那就這麽說定了,明兒一早,嫂子帶她過來,我就出門。”

  “得嘞……”蘇燕送了人出門後,回屋把錢收好去了廚房,看著正在燒火的江柔,冷淡一笑:“我給你找了個伺候老太太的活兒,明兒一早跟我過去。”說罷,也不等江柔有所反應,就轉身離去。

  而鍋灶前,被火光映著的江柔,卻是滿臉的茫然與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