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擺禦宴各懷心思
作者:39號樓主      更新:2021-10-21 12:52      字數:3262
  蕭詧起了個大早卻趕了個晚集,等他頭戴五梁進賢冠,身著黑色紗袍回到德陽殿之時,宇文直、陳唱、權景宣三人已經到了。

  蕭詧無奈地向他們告了個罪,這才回到了主位上。

  說是賜宴,但蕭詧卻跟小媳婦一般。

  他悄悄地觀察著宇文直和陳唱,宇文直也就是十五六的年紀,眉清目秀,鼻梁高聳,言談之間尚有幾分稚氣。

  陳昌年歲稍長,同樣是豐姿俊美,長身玉立,但他寡言少語,隻是端起酒爵輕輕地抿著,眉宇間露出一些憂慮之色。

  蕭詧強打精神,頻頻舉杯以盡地主之誼。

  宇文直、陳昌倒也給他幾分薄麵,蔡大寶、王抃作為臣子,自當為君分憂,眾人觥籌交錯,但並不熱鬧。

  片刻之後,老內侍輕輕拍手,二十餘名身姿妙曼的歌姬舞女如兩行秋雁,翩翩飛入大殿兩側,一時間鐃吹響發,笳聲哀囀,擊築吹笙,絲管迭奏,錦瑟婉揚,樂聲如穿雲渡水而來,回韻於耳,先前的沉悶氣氛一掃而空。

  身著各色紗裙的舞姬如天外飛仙,又如簇簇盛開的牡丹,層層疊疊在大殿裏先後綻放,滿殿春光麗色。

  權景宣喝得紅光滿麵,兀自陪著宇文直說話,宇文直饒有興致地盯著那些翩翩起舞的舞姬。

  權景宣捋須道:“國公,有梁一代,以江南吳歌、荊楚西曲為盛。雅樂中注入大量的清商樂,以及世俗化了的佛曲。這些歌舞詞曲清新、豔音秀氣,聽起來與北地大有不同。”

  宇文直欣然點頭道:“自晉遷江左,德澤浸微,風化不競,去聖逾遠,繁音日滋。豔曲興於南朝,胡音生於北俗。”

  “哀淫靡曼之辭,迭作並起,流而忘反,以至陵夷。原其所由,則是不能製雅樂以相變,大抵多溺於鄭、衛,由是新聲熾而雅音廢。”

  權景宣哈哈大笑道:“沒想到國公對歌樂竟有如此見解,老臣實在是佩服至極!”

  宇文直笑道:“大將軍說笑了,這都是兄長所言,我隻不過是轉述應用而已。”

  權景宣道:“魯國公沉毅有智、識見宏遠,連皇上都稱其‘夫人不言,言必有中’。您與魯國公為一母同胞,所差隻是年齡而已,你們兄弟二人皆是皇上的左膀右臂。有你們兄弟扶保皇上,我大周必定千秋萬代、江山永固。”

  宇文直擺手:“大將軍,這麽說便是折煞我了。如今,齊與我朝東西相峙,互有征伐,皇上正為此事發愁呢。”

  他頓了頓,忽然想起一件事來,繼續說道:“今日我喬裝打扮察訪民情之時,便遇上了北齊的細作,這細作極為狡猾,就連那些經驗老道的候官都被他蒙騙過去,幸虧一個書生發現了其中的端倪,隻不過,最終有細作的同夥來接應,這才讓他僥幸逃了。”

  去年,也就是武成初年,宇文直出鎮蒲州,拜大將軍,進衛國公,邑萬戶。但他是個疏懶的性子,在蒲州時間不長便找了個借口請旨回了長安探望母親。

  他與陳昌在長安時頗有交情,聽說陳昌被遣送回過,便又毛遂自薦來送行。

  明帝宇文毓本來就是將陳昌當作一顆釘子使用的,派自己的弟弟送行更加顯得北周對陳昌的重視。

  隻是陳昌先走一步,宇文直在後追趕,直到江陵兩人才得以一見。

  宇文直本有心想在權景宣這裏告婁少康和婁家一狀,但想起臨行前兄長宇文邕[yōng]的叮囑,便暗自忍下了這口氣,並未向權景宣講起此事。

  不過,他方才飲了些酒,便借著酒勁將小飯鋪中遇到北齊細作的事情說了。

  “竟有此事?”權景宣眉頭輕輕一皺,事實上他聽說宇文直微服私訪之時便嚇出了一身的冷汗,急急派人去尋找,人是找到了,但這前前後後發生的事情他並不知情。

  如今聽宇文直親口到來,頓覺有些後怕。

  若宇文直在江陵有個好歹,如何向皇上交待?

  接著,權景宣不待宇文直開口,便繼續道:“國公,江陵出現北齊細作,便是老臣的責任,老臣這就命人緝拿細作!”

  兩人的對話落入了蕭詧、蔡大寶、王抃的耳中,北齊的細作在江陵活動,是為了對付北周無疑,但後梁為北周藩屬,這種事情自然是要上心的。

  他們還等著聽下文,宇文直那裏卻不再繼續講了,如此讓蕭詧三人著實心癢。

  酒宴結束,已經是亥時了,宇文直、陳昌、權景宣相繼告退,蕭詧率蔡大寶、王抃將三人送出了德陽殿,那些宮人和內侍也都撤掉酒席,呈上一些瓜果。

  殿內隻剩下蕭詧、蔡大寶、王抃君臣三人。

  此處沒有了外人,蕭詧終於不用在他人麵前強顏歡笑,很快卸下了偽裝,臉上的笑容頃刻之間消失了,臉色難看至極。

  蔡大寶、王抃對視一眼,各自低頭,恍若未見。

  蕭詧靠在金絲團龍軟墊上喝了一杯釅茶,心情稍稍好了一些。

  他抬起眼皮看了看一左一右安坐著的蔡大寶、王抃,說道:“兩位愛卿,對於北齊細作之事你們是如何看的?”

  蔡大寶、王抃對視一眼,王抃先答道:“陛下,北齊細作在江陵並不少見,依臣之見,此事陛下無須多加理會。北周朝廷征召權景宣為司憲中大夫,並讓其擔任基、鄀、硤、平四州五防諸軍事、江陵防主,加大將軍。權景宣為了報答主子的知遇之恩,斷然不會對此事置之不理的。”

  “哦?”

  蕭詧知道王抃做事極為穩妥,凡事講究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說道:“如此說來,愛卿的意思是讓朕隔岸觀火嘍?”

  王抃道:“皇上可還記得當年黃道玉之事?”

  蕭詧微微頷首,動容道:“喔,自然記得,可那與此事有甚關係?”

  當初,還是嶽陽王的蕭詧以襄陽歸附西魏,並派兵攻打在江陵的梁元帝蕭繹。

  蕭詧叛將杜岸乘虛襲擊襄陽。權景宣於是率領三千騎兵,幫助蕭詧擊破杜岸,又與開府楊忠擊敗梁軍將領柳仲禮,攻拔安陸、隨郡。

  為此,蕭詧還送其妻王氏及兒子蕭嶚到西魏做人質,這件事他深以為恥辱。

  不久之後,隨郡城民吳士英等殺死刺史黃道玉,聚眾為寇。

  權景宣認為吳士英等隻是小賊,可以用計討滅,若是宣告他的罪狀,隻怕會有更多人追隨他。

  於是權景宣給吳士英去書信,假稱黃道玉凶暴,吳士英立了大功。

  吳士英果然相信了,於是率眾而投。權景宣抓捕殺死吳士英,解散他的黨羽。

  王抃道:“臣想說的是,這權景宣雖然打仗必先登陷陣,但並非一個莽夫,北齊細作這件事他定有計較,我們隻需靜觀其變即可。”

  他以膝居地,小腿平置於地,臀部貼於腳後跟,上身挺得筆直。這種姿勢就跟他的為人一樣,任何時候都是一絲不苟。

  蕭詧輕輕點頭,又望向蔡大寶:“蔡卿以為如何?”

  蔡大寶笑道:“陛下,說起來,這權景宣與我們也是老相識了,皇上做嶽陽王之時,便跟他打過交道,後來皇上禦極,北周又以權景宣在南境甚有威名,命他任基、鄀、硤、平四州五防諸軍事、江陵防主。方才駙馬之言,微臣深以為然。”

  他語氣一頓,繼續說道:“如今,江陵看上去風平浪靜,不曾出什麽事情,但實則是暗流湧動,各方勢力都有滲透,此處成了風雲際會之所。臣以為如今我朝百廢待興,便要將各種不利因素消除,北齊細作一事雖不便直接參與其中,但不可不予以關注。”

  蕭詧點頭道:“愛卿所言極是!隻不過,我朝之中並無擅長此事者,如何是好?”

  王抃道:“陛下所慮甚是!蔡大人,你可是有了法子?”

  蔡大寶道:“陛下,既然北齊的細作出現在江陵這天子腳下,陛下便不能無視其存在,明麵上應下旨讓各職司衙門嚴查此事,一經發現有可疑人能,立即緝拿審問。”

  “這既事關我朝的安危,也向北周表明我們的態度。當然了,西城的候官在對付細作上比我們厲害的多,我們隻需派人跟著這些候官……”

  蕭詧恍然,心中便想:“明著表明態度向北周示好,暗中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倒不失為妙計!”

  蔡大寶話風一轉,卻道:“臣想,百姓安居與否,便是朝廷安定之本;朝中列位臣工的心思是否安定,同樣不宜等閑視之。北齊的細作僅憑一己之力是無法得到詳實的情報的,江陵士庶,對朝廷,對陛下懷二心者不在少數,定是有一些官吏、商賈與之暗通款曲,陛下不可不防啊!”

  蕭詧這才曉得蔡大寶真正要說的話題還沒說出來,他忙聚精匯神,盯住了蔡大寶。

  蔡大寶鄭重地說道:“皇上,我們正好可以借此機會挖出那些暗中與北齊、南陳有勾連之人,即便對他們不作處置,將來也不可大用。”

  蕭詧頷首道:“嗯,一些朝臣表麵上看對朕恭順的緊,實則俱是表麵文章。一個小小的北齊細作,將會成為朝廷的一麵照妖鏡,是人是妖,立即就會見了分曉!嗯……,此計甚妙,甚妙啊!”

  蔡大寶欣然道:“皇上明鑒!臣想,用不了多久,這件事便會被候官查得水落石出,我們還需早做打算。”

  這句恭維話說得蕭詧撫須一笑:“好,咱們君臣現在就商量出個具體的章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