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端坐龍庭亦枉然
作者:39號樓主      更新:2021-10-21 12:52      字數:3397
  憑借麵具人精心策劃的調虎離山之計,梁玉等人順利地逃出了候官的包圍圈。

  等江湧的畫影圖形張貼在城中大街小巷之時,他早已經在麵具人手下的配合下順利地出了城。

  江湧終究是失算了,他沒有想到自己的鐵桶陣會這麽快被攻破,更沒有在四城安排多餘的人手。

  出了城,麵具人的手下便和梁玉分開了,梁玉知道城東柳樹林的所在,不至於迷了路。

  一路向東,終於在天剛剛擦黑之時遠遠地望到了柳樹林的輪廓。

  梁玉停住腳步,四仰八叉地靠著一株老樹,喘著粗氣歇息。

  過得片刻,遙望東南方向,但見一彎新月斜掛天際,清冷的月光傾灑而下,落在連綿起伏的山脈之間,蒼黑的山脊泛著淡淡的幽光,顯得神秘而孤寂,一種淒愴之感油然而生。

  他頗有些不甘地回頭望著江陵的方向,這張經營數年的情報網絡猶如他精心撫養的孩子一般,看著他們一點點的長大、強壯,眼看著就要大豐收了,卻被一個書生攪了局。

  他的腦海中浮現出陳唱的模樣,就是此人,壞了他的大事。

  心念至此,牙齒咬得格格直響。

  “我一定要殺了你!”梁玉在心中默默地發誓。

  歇得差不多了,梁玉大步向柳樹林走去。

  行不多時,便見前方樹林中有一匹馬的影子,馬旁站立一人。

  梁玉心中大喜,這應該就是前來接應他的人。

  麵具人做事果然周密細致,竟是和計劃分毫不差。

  他心中激動,不由地加快了腳步。

  “兄弟,讓你在此久候了,實在對不住!”

  荒郊野外,又是夜裏,除了是接應他的人,還會有誰在此等候,梁玉不疑有他,朝著那人打著招呼。

  對方很快就有了回應:“主人命我在此恭候梁兄大駕。”

  走近相距七八步距離,梁玉借著月光望去,隻見林中那人三旬左右的年紀,一雙三角眼,尖鼻削腮,兩頰無肉,臉孔上沒有丁點表情,尤其那雙三角眼中神色陰鷙冷硬,寒凜如刃,饒是他見多識廣,也忍不住背後發涼。

  那人將馬牽了過來,又道:“馬匹已經備好,梁兄可以上路了!”

  “好,此地並非久留之地,我也想早就離開了。”梁玉接過韁繩翻身上馬。就在他左腳剛剛踩上馬鐙之時,背後寒光一閃。

  “啊……”一聲突兀的慘叫聲在柳林中響起,令人汗毛倒豎。

  梁玉身子晃了兩晃,便一動不動地伏在馬背上,那馬兒竟是毫不在意,仍是放開四蹄,追風逐電般向前飛奔,轉眼之間奔出數十丈之遙。

  ……

  華燈初上,德陽殿張燈結彩,內侍、宮娥往來穿梭如同流水一般,十分的忙碌。

  德陽殿是後梁皇宮之中最為最宏偉的木構建築,是座四層樓式的高台建築,高台上是三層樓閣式的殿堂,殿堂兩旁及其下部高台的東西兩側,分布著數十間大小不等的宮室,各室間以回廊、坡道相連。

  牆上有彩繒壁畫,回廊的踏步鋪上龍鳳紋或幾何紋心磚,殿堂和長階則鋪方磚,氣派宏偉,富麗堂皇。

  “陛下,飲宴片刻便會準備完畢!”一個老內侍躬身說道。

  “嗯,朕知道了!”後梁開國皇帝蕭詧如今四十出頭,他是梁武帝蕭衍之孫,昭明太子蕭統第三子,如今在位已經五年時間。

  作為一個剛剛步入中年的男人,他頗有些未老先衰之兆,額頭上的皺紋如同水波紋一般,臉上肌肉僵硬麻木,眉宇間凝結著化不開的愁緒。

  此時設宴款待的賓客尚未到來,但作為主人的蕭詧卻已經提前到了。

  他是皇帝,但這個皇帝做得實在是有些憋屈。

  今日宴請的客人主要有兩人,一人是南陳世子陳昌,另一人則是北周的衛國公宇文直。

  從身份上而言,兩人都是蕭詧的貴客,但蕭詧著實不想見到他們兩人。

  陳昌是陳武帝陳霸先之子,陳霸先是何許人也?

  對於陳霸先的功績,蕭詧並不否認。

  陳霸先蕩平侯景,平定各地割據勢力,有安內之功;襲殺王僧辯,重立敬帝蕭方智,有恢複梁室之德;抗擊北齊,抵禦外侮,則關係到漢家的傳承和興亡。

  但梁敬帝蕭方智禪位於陳霸先,說起來還是陳霸先奪了蕭家的天下,對於這樣一位“亂臣賊子”的兒子,他蕭詧如何能夠真心敬之。

  再說另一位,國公宇文直。

  此人是周文帝宇文泰第六子,年紀輕輕的就拜大將軍,遷衛國公,北周皇帝宇文覺的同父異母弟。

  如今後梁是仰人鼻息,江陵延袤止三百裏,雍州被圈領了去,又置防兵居西城,托名助他,實加監製,蕭詧這皇帝當得戰戰兢兢。

  至今,蕭詧還得回想起當時江陵時的淒涼景象,西魏盡俘王公以下,及百姓男女數萬口,編充奴婢,分賞三軍,驅歸長安;老弱殘疾,一並殺死,僅留存三百餘家,還城四顧,已是寂寞荒涼,目不忍睹。

  對於衛國公宇文直,蕭詧更加的不能得罪。

  一邊是“亂臣賊子”之子,一邊則是大周皇帝親兄弟,蕭詧雖然也是皇帝,但如何能夠在二人麵前擺出皇帝的架子?

  早在西魏攻入江陵之時,他的部將尹德毅便向他進言。

  “魏虜貪殘,任情殺掠,江東人民,塗炭至此,統說由殿下主使,怨氣交乘,殿下既殺人父兄,孤人子弟,人盡仇敵,誰與相助?”

  “今為殿下計,莫若佯為設宴,會請於謹等入席,暗中設伏武士,起殺虜帥,再分派諸將,掩襲虜營,大殲群醜,使無遺類,然後收撫江陵百姓,禮召王僧辯、陳霸先諸將,朝服渡江,入踐皇位,不出旬日,功成業就。古人有言:天與不取,反受其咎。願殿下恢廓遠略,勿徇小諒!”

  蕭詧卻認為此計太毒,即使有成,恐天道亦不相容。

  他思慮再三對尹德毅道:“卿策未嚐不善,但魏人待我甚厚,不宜背德;若驟從卿計,恐人將不食吾餘了!”德毅無奈之下歎息而退。

  此時,蕭詧望著大殿內忙碌的宮人們,長歎一聲:“悔不用尹德毅言!”

  老內侍在一旁低眉順目。

  這樣的話皇上不止一次說了,自打皇上登基之後一日也未曾展顏,時常為自己威望不振、謀略無從實施而感到羞恥,心中常懷憂憤,並作《湣時賦》而抒發胸懷,每每與吟之都要揚眉舉目,握腕激奮,久久歎息不止。

  “皇上又是在抒情攬懷了?”

  蕭詧正在愁苦之間,殿外一人朗聲說道。

  抬頭望去,見正是自己的親妹夫、當朝侍中、吏部尚書王抃款款走來,王抃到得近前正要大禮參拜,蕭詧一把將其扶住道:“一家人,還在乎這些虛禮做甚?”

  王抃額頭上還有細密的汗珠,他本已經用過了晚飯,宮中內侍才去駙馬府宣旨讓他入宮赴宴。

  蕭詧苦著臉低聲道:“朕也是不久前才得到的消息,那兩位何時到了江陵,朕是一概不知!”

  王抃深有感觸地道:“臣自然知道這是那權景宣的主意!”

  他口中的權景宣便是江陵防主,此人從宇文泰拔弘農、沙苑之戰,皆先登陷陣。

  孝閔帝踐阼,征為司憲中大夫,遷江陵防主,加大將軍。

  對於蕭詧而言,其慶典、賞罰、刑律、威儀,以及各項製度,雖然都與帝王相同,但江陵的話語權卻是真正掌握在權景宣的手中,蕭詧隻不過是人家的一個提線木偶。

  權景宣知會他在宮中宴客,他安敢不從?

  王抃十分理解他這位大舅哥目前的處境,看了看蕭詧的衣著,說道:“陛下,趁著客人未到,您不妨到後麵更衣?”

  “對,對,對,朕去去就來,去去就來!”

  蕭詧這才恍然大悟,他繼承了乃祖風範,生性崇信佛法,若見聞經典禪語,如同輕車熟路,時常念佛,不離於其口,數珠不離於其手,乃在宮中而有出家之行。

  因而時常身著一襲寬鬆的白色細麻禪衣,今日也不例外,如此鄭重的場合,這樣的穿著便是失了禮數。

  皇上前腳剛走,蔡大寶便到了,如今蔡大寶進柱國、軍師將軍,領太子少傅,封安豐縣侯,食邑一千戶。

  王抃與他相互見禮。

  蔡大寶被皇上推心委任,以為謀主。時人以皇上之有大寶,猶劉先主之有孔明焉。王抃對蔡大寶也甚為恭敬。

  二人閑聊了一會兒,蔡大寶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來,說道:“駙馬,令嬡可曾回到府中?”

  前幾日,其胞弟蔡大業攜子蔡允誠在駙馬府中砰了軟釘子,蔡大業便向他這個胞兄求助,就連弟媳也跟蔡大寶的夫人央求了此事。

  說實話,王家女雖然家世、相貌、人品都沒得挑,但一個女兒家天天舞槍弄棒的,誰敢娶?

  弟弟、弟媳打得什麽主意,他是最清楚不過的了,無非是看上了王家的家世,才急著攀親。

  說起來,那個不成器的侄兒,也確實該有人好好管管了,也許成親之後,有個厲害的妻子管著他,會轉了性子。

  王抃淡淡一笑:“實不相瞞,小女剛剛回府,便又急匆匆地走了。兒女都大了,我這作父親的也管不了,唉……”

  “哦,原來如此!”

  蔡大寶有些失望,他從王抃的表情和語氣中已經察覺出了人家似乎對這門親事並不是很熱衷,這也難怪,誰讓那個侄兒不爭氣呢,皆由弟弟和弟媳太過寵溺,凡事都由著他,若是自己的兒子,早就打斷他的腿了。

  想到他自己的兒子蔡延壽,蔡大寶心中頓覺寬慰,兒子有器度見識,廣博涉獵經籍,尤其善於當世之務,剛剛娶了皇上之女宣成公主,如今任中書侍郎,前途不可限量。

  兩人正說著,殿外內侍高聲唱報,竟是宇文直、陳唱、權景宣三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