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同病相憐心戚戚
作者:
39號樓主 更新:2021-10-21 12:51 字數:3115
陳昌突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司空啊司空,你真的當孤是三歲的孩子?”
“你說是皇兄一力主張將孤接回,那麽孤來問你,先帝在世之時也曾經多次為了孤的事遣使入周,為何皇兄繼位他們便答應放人了?”
侯安都忙說:“殿下,荊州陷,殿下遷關右,先帝即位,頻遣使請諸周,周人已許之,而未及遣。周人狡詐,定是存了讓殿下和皇上爭奪的心思,這一點您和皇上看得透亮,定然不會讓他們奸計得逞不是?”
“再者,王琳梗於中流,這才令殿下一直居於安陸而未得還。”
他用陳昌的話來回答陳昌,頗有點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的感覺。
“好,就算你說的有道理。孤也不是為了皇位而置天下而不顧的人。”
“我再問你:這一路之上,都太太平平的,為何到了江陵刺客頻頻出現,幾欲置我於死地?”
“這,這,這微臣可說不上來了……微臣也在苦苦思慮這刺客到底是何人所派。殿下,微臣曾經說過了,定要保護您的安全。”
“後梁雖為周之附庸,但陳代周,梁人恨孤入骨,朝廷、民間有人想要孤的命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怕是有人比他們更想要孤的命!這裏邊的文章,你們以為孤看不出來嗎?”
“別看你們就帶著這麽點人護衛在孤的左右,可是孤卻敢說,就在周圍,你們一定還暗中派了人跟著,孤的行程正在時時傳到建康城裏皇兄的案頭,不知有多少人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在等著孤的消息。”
“還有,聽周軍士卒說楊家渡平白無故地遭了山賊,死傷甚多,若是孤沒有記錯的話,我們昨日便應經過那楊家渡吧,哼,幸虧孤臨時改了主意,否則豈不是要死在亂軍之中?”
他越說越激動,突然站起身來奔到窗前,手扒窗欞用力地搖晃著,炯炯的目光好像要穿透外麵那沉沉的黑夜。
這幾年他在外漂泊,寄人籬下,內心備受煎熬,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早日回到江左與父皇、母後團聚,可沒成想等來的確是父皇駕崩、堂兄陳蒨的晴天霹靂,那日他一夜未眠,白發陡生,心裏不住地在念叨著。
“父皇啊,我是您唯一的兒子,您怎麽就沒有將此事提前安排呢?”
“母後啊,你們都在建康做了些什麽,為什麽就不能等到孩兒回去呢?”
“如今父皇撒手一走了之,我回到建康之後又該當如何自處?”
“他本就人脈廣泛,如今又繼位登基一載,羽翼漸豐,這皇位豈是憑借我一己之力撼動呢?”
“這該死的侯安都,表麵上如何替我考慮,可誰不知道是你是陳蒨的心腹,誰不知道是你‘脅迫’陳蒨登上皇位的。縱然我那堂兄有意放過我,可你們這些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擁立他為帝的這些臣子呢?”
“我既視你們為仇敵,你們如何不將我看作眼中釘!我是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隻要我一天活著,你們的心裏便會不踏實,回到建康,安有我的命在?”
陳昌在心裏反複地想著。
麵對情緒反複無常的陳昌,侯安都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這個看似倨傲的王爺有時候很迂,有時候卻又很精明,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他呢?
盡管臨行前,皇上什麽都沒說,但是作為臣子的,食君之祿,焉能不為君分憂?
這邊侯安都撚須沉思,那邊一絲莫名其妙的惆悵、憤怒一起襲上陳昌心頭。
兩人各有心事,陳昌狠狠地在窗欞上拍了一下,霍然轉身,死死地盯著侯安都,剛要發怒,卻聽到床榻方向傳來了幽幽的一聲呻吟聲,扭頭一看竟是被他們救了的那個女孩子醒過來了。
侯安都很有眼色,立即差人去請隨軍醫工。
陳昌不待醫工前來,替走近床榻替她把了脈,發覺她脈很平穩。
陳昌將迷迷糊糊的女子扶了起來,給她喝了點水,這女子才睜開眼睛,茫然地看著眾人:“我……我這是……死了嗎?”
侯安都說:“姑娘,你這是說胡話了,這不還是在烏頭驛嘛!刺客劫持了你,但我們郎君救了你,你才大難不死……”
陳昌聽他講話,心中不由地更加煩悶,說道:“行了,你先下去吧,我想安靜安靜。”
侯安都拱手,向一旁站著的柳明使了個眼色,兩人告退。
待回到了侯安都的住處,柳明看左右無人,方低聲道:“司空大人,那女子的來曆不清不楚的,恐怕……”
侯安都冷笑一聲:“她的來曆清不清楚,與你我何幹?”
柳明先是一詫,旋即釋然,對著侯安都豎起了大拇指:“司空大人,果然高明!”
案幾上,一盞小油燈突突燃燒著豆大的燈苗,房間忽明忽暗。
矮榻上的女子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她怔怔地望著榻前的陳昌,似乎還未從被劫持的一幕緩過神來。
陳昌救這個女子,並非隻是因為她的美貌,而是認為兩人都是身似浮萍,無所寄托,如此便有一種奇怪的同病相憐之感。
忽然,那女子好像意識到了什麽,掙紮著爬起身來要給陳昌行禮。
陳昌見她額頭上尚有汗水,知她虛弱,輕輕地按在她的肩頭,柔聲道:“罷了,不必起來了,孤……咳咳,我不在乎這些虛禮。”
那女子有些害羞地看著陳昌,說道:“這可怎麽行?郎君是妾身的救命恩人,是一定要拜的。”
陳昌看她還要堅持,便道:“既然要拜,等你身體養好了再拜也不遲。”
女子美眸閃動,極為順從地點點頭。
陳昌問道:“你叫何名字?哪裏人氏?為何到了這烏頭驛之中,又和賊人混在了一起?”
女子恭恭敬敬地答道:“回郎君,妾身是湘州人,名叫寧景融,家中遭了兵禍,一家人慘死,隻剩下妾身僥幸偷生。”
“妾身有個娘舅在建康,隻好去投奔他,哪知道船到江心漏了,妾身拚命掙紮,隨著江水漂流,後來為驛丞所救,那驛丞見妾身可憐,便安排妾身在驛站中做些打雜之事。”
“豈料,後來不知從何處來了一夥歹人,他們殺了驛卒,又見妾身是個女子,意圖不軌,便在此時,公子等人便來了,後來的事情您就都知道了……”
陳昌道:“湘州刺史王琳擁兵不應命,此人識見淺薄,智力低下,違犯綱常,自招顛沛苦果,大臣君子,很多被他所累,百姓更是如此。”
“你家破人亡,也是拜他所賜。此人被誅,實是天命。此次,我正是要去建康的,你可願意與我同去?”
寧景融看了看他說道:“妾身謝謝郎君的好心。妾身自然想去,隻是怕給郎君添麻煩!我,我……”
“好了好了,別再說了。既然你我遇到了,那便是緣分。反正都是乘船順流而下,也不差你一個。”
陳昌打量著寧景融,見她布衣釵裙,如雲的發絲亂蓬蓬散落在肩頭,臉上不施粉黛,眉如遠山,目似秋水。
狹長嫵媚眼簾小心翼翼地垂著,櫻紅小嘴,唇邊哀受驚的委屈還未褪去,臉上微帶些蒼白,卻多了一分楚楚,這種清麗秀雅的氣質,讓他以往所見的那些濃妝豔抹的貴婦都黯然失色,不禁心神一蕩。
寧景融見他盯著自己,臉色微紅。
陳昌輕咳幾聲道:“一會兒給你送來幾身衣物,暫且換了。明日到了江陵,再去成衣鋪中置辦些新衣。時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寧景融看著陳昌離去的背影,臉上嬌羞之色漸漸褪去,神色遽變,如蒙了一層白蒙蒙的寒霜一般,心中暗道:“此人果然對我產生了好感,隻是侯安都那老狐狸似乎還對我有所懷疑,聽他們二人方才對話,怕是這老狐狸對陳昌不懷好意,我需早做防範應對才是。”
“殿下,有什麽事就喚末將,末將今夜便守在門外。”周宏待陳昌邁入屋門之時朗聲說道。
陳昌看了這個獨眼將領一眼,並未說話。
即使他身邊的侍衛都不敢輕易相信,更不要說那些從建康來接他的人了,那個叫作柳明的校尉很明顯是侯安都的心腹,至於這個周宏也許是他唯一能夠信得過的人了。
陳昌進了房,關上房門,見兩個姬妾躲在榻上瑟瑟發抖,不免心中更加的煩悶。
在榻上和衣而臥,輾轉反複。
聽著外麵的蟲鳴,他的頭腦漸漸地清醒起來,如今大勢已定,我再要妄動,豈不是飛蛾投火,自取滅亡。
他十分清楚,隻要自己稍有不慎,別說是侯安都了和柳明二人了,就連外麵宿衛的這些兵丁,也不會輕易地放過他的!
陳昌啊,陳昌,你當真是可笑,連自己都自身難保,還想著去可憐一個落難的女子,難道就不怕害了她嗎?
他想來想去,有些後悔,不該輕易提出讓寧景融與他們同行。
思慮一番,他打定主意,到了江陵之後,還不如給她一些錢帛,讓其另行雇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