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臨溪倩影小徘徊
作者:39號樓主      更新:2021-10-21 12:50      字數:3555
  楊家渡的夜極靜,夜色無邊,一溝清淺的新月遙遙在天際,夜風帶著玉蘭花香徐徐吹來,把這個夜晚薰出一種莫名的詩意來。

  陳唱貪婪地呼吸著這絲毫沒有汙染的空氣,渾身上下說不出的舒暢。

  陳唱和顏千石又說了些進城之後的打算,這才從小樹林中回來,躡手躡腳地進了屋中。

  先是看了看正在熟睡的顏修,陳唱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輕輕耳語對顏千石說道:“裏吏賠給你們的一貫錢,最好是送還給他,不然說不定又會出什麽幺蛾子!”

  正所謂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雖然已經做通了顏修的思想工作,但是這祖孫二人到底是尚未成行,他唯恐將來有了變數,故而不能徹底地將裏吏得罪了。如此,即便是祖孫二人仍舊是留在楊家渡,裏吏也不會太過刁難他們。

  顏千石道:“哎呀呀……是,是,是,這對父子如此貪財,讓他們出錢豈不是要他們的命?噯,若是當時推脫拒收便好了。”

  陳唱道:“不可。若是當時拒收,那位小姐那裏自然是無法過關的,怕是劉迎順也不肯。”

  顏千石恍然大悟道:“哎呀呀……是了,七郎你說的對。這一貫錢並不是他給我等的,而是給那位小姐的,我怎麽就沒有想到。如此說來,是一定要還給劉家的。”

  陳唱道:“事不宜遲,如今還不算太晚,不如此刻就去將這貫錢還了,免得夜長夢多。”

  顏千石雖然想通了這層關係,但這一貫錢尚未焐熱便要還給裏吏,心中著實有些不舍,便眨眨眼道:“七郎,這個也不急於一時吧,明日一早你我去還也不遲。每日天不亮,他家的靈兒都要打掃院落,那時我們再去也來得及。唉,可憐啊,那靈兒那麽好的一個女子,這輩子算是毀啦……”

  說完,他長長地打了一個嗬欠。

  陳唱嘴角微微地勾了一下,輕輕說道:“阿兄身上有傷,若是信得過我,我如今就還給他們……”

  “這……”顏千石吧嗒了一下嘴巴,“你與那劉家不熟,若是他們再生事端該如何是好?”

  “放心,即使他對我等懷恨在心,也不會馬上就翻臉發作,畢竟那位小姐的餘威尚在。”陳唱倒是胸有成竹。

  除了他剛剛說的理由之外,還有一點。畢竟他是去還錢,而不是去要錢的,劉迎順再恨他們,總不會跟錢有仇吧?

  “呃……那就有勞賢弟了。對了,這村子中岔道甚多,夜裏你可莫要迷路才是。”

  顏千石抱著眼不見心不煩的想法,最終還是同意了陳唱的建議,畢竟若是讓他親手將一貫錢送回去,實在是舍不得,“你去了若是害怕,將那一貫錢交給他家的靈兒便是,她自然會轉交給劉迎順父子的。”

  陳唱聽他數次提到了一個叫作靈兒的女子,便隨口問了一句,顏千石便簡單說了靈兒的事情。

  原來這靈兒當年逃難時差點餓死在路邊,裏吏的老婆見她長得漂亮便領回了家中,對外說是預備著給兒子劉耀祖當媳婦的,其實被使喚的猶如牛馬一般。

  “哦,原來是個童養媳?”

  顏千石詫異:“什麽媳?”

  陳唱忙幹咳幾聲:“沒什麽,如此說來,這女子的命還挺苦的。”

  顏千石又長籲短歎道:“靈兒既漂亮,又賢惠,多好的女子啊,可惜了,可惜了……”

  “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陳唱抬頭望著窗外的一輪皓月唇角露出一絲泠笑。

  “妙,這個比喻甚是貼切,甚妙啊!可惜,甚是可惜……”

  夜深人靜,可劉耀祖並沒有睡,甚至連外衣都沒有脫,見院子裏沒有了動靜,他悄悄地出了自己的屋子,躡手躡腳地到了父母的房外。

  他將耳朵貼在門縫上,裏麵傳來了劉迎順此起彼伏卻又毫無節湊的鼾聲,還有劉毛氏的嗔怪聲:“哼,沒伺候好老娘就睡得跟死豬一般,肯定是把精力都用在哪個騷狐狸肚皮上了……”

  劉耀祖捂著嘴,輕輕起去敲水靈兒的房門,竟然發現人不在房中,正納悶之時,聽到院外小溪邊傳來了沙沙的聲音,他輕手輕腳地出了大門,月白風清,看得正是分明,那背影赫然便是水靈兒。

  細腰宜窄衣,長釵巧挾鬢。

  那一刻,劉耀祖簡直不敢相信這個方才還哭哭啼啼的女子是塵世中人。她仿佛仙女下凡,體態輕盈,氣度高古,在月光的陰影下飄飄渺渺地朝著小溪走去。

  這時候,那是種絕美。

  劉耀祖不能不動心。

  此時,他心頭火起,完全將那什麽狗屁老神仙的叮囑拋在了腦後,直想著撲上去抱住這招人疼惹人愛的少女好生憐惜一番。

  不料他腳步剛剛邁出,身後便有人咳了一聲:“劉公子,請留步!”

  對於如何稱呼這個村長的兒子,陳唱心裏也沒有譜,但尊稱其公子人家總是不會挑理的。

  劉耀祖做賊心虛,聞聲下了一跳,一轉身見白日裏的那個來家裏找麻煩的書生愣愣地站在那兒,見他無端地壞自己的好事,不由地惱火道:“你來做甚?”

  “劉公子,說起來都是我那兄弟顏千石不懂事,得罪了你們父子。我也是沒有辦法,這才找了一位朋友幫忙,誰知道她出手重了一些,險些傷到了公子。我等心中十分過意不去,所以特來向公子致歉,順便將這一貫錢如數奉還。”

  劉耀祖一窒,這呆頭呆腦的書生深夜到此竟然是來還錢的,這倒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因為自己的莽撞,不得不拿出一貫錢給顏家祖孫當作湯藥費,為此被阿父狠狠訓斥一番。

  這梁子算是結下了,且已經與母親定下了報複的章程,可如今陳唱來還錢竟然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嗯,知道了,算你有心!”

  劉耀祖接過裝錢的布袋,人家主動上門還錢,他倒是發作不得了。不過,隻是一瞬間的工夫,他心念電轉,虧得今日尾隨水靈兒出門,這才遇見了這書生,否則這一貫錢豈不是跟自己無緣了。

  如此看著,這書生倒也沒有那麽令人生厭了。

  他回頭看了看自家院落,見父母的房中燈火已熄,而水靈兒距此地尚有百十餘步,料定聽不到兩人之間的對話,便對著陳唱冷笑一聲,叮囑一句:“此事我自會稟明阿父,你就無須跟他說了。”

  說罷,又心有不甘地看了看正在小溪邊浣衣的水靈兒,強行按捺住那顆躁動的心,方才轉身揚長而去。

  哼,今日雖然未能得逞,但平白無故地得了一貫錢,明日且去快活一番,反正這件事死無對證,若是父親問起,便說全無此事。這家中的水靈兒,早晚是他的,此刻也不急於一時。

  陳唱哪知道他存了昧下父親錢的心思,轉身便走,他並沒有直接返回,而是直奔小溪而去。

  柳榆槐樟,沿著溪水錯落生長,這幾日雖剛剛下過大雨,但溪水潺潺、清澈無比。一株垂楊柳下,斜斜的是一塊大青石,那少女就蹲在青石上浣洗衣物,看樣子應該是幔幃之類的大件。

  “誰?何人?”

  水靈兒被陳唱的腳步聲驚動,急急忙忙地站起身來,不自覺地用手去捋鬢角的秀發。

  原以為是劉耀祖,待看清月光下陳唱的模樣之後,方才鬆了口氣。

  陳唱叉手道:“在下無疑冒犯姑娘,隻是路過此地,若是驚擾了姑娘,還望恕罪!敢問可是靈兒姑娘?”

  牛糞見了兩次,但鮮花還是初見,不,應該也是第二次了。離得近了,陳唱方才發現眼前的這位姑娘就是給他指路的那位。

  水靈兒也認出了陳唱,淡淡一笑道:“原來是小郎君。妾身正是靈兒。那人不好惹,郎君也得罪不起他,還是少出現在這裏的為好,免得他有意為難你。”

  水靈兒細聲細氣地說著,向著陳唱微微一笑,陳唱敏銳地發現了她如今的聲音比白天初見時沙啞了許多。

  白天急匆匆地趕去救人,隻覺得這水靈兒隔著麵紗也長得很漂亮,陳唱到了此時方才認真地去看她麵目。

  這水靈兒在陳唱見過的女子當中,也當得絕色。

  隻見她發挽烏雲,膚堆白雪,黛眉如遠山,杏眼籠輕煙,嬌容素麵,不屑乞憐於脂粉,秋波微注,淚痕依然,犀齒微嫣,一舉一動婉媚如水,如小家碧玉,神情意態,宛轉可憐,自令見者盡眙。

  此情此景,當如臨溪倩影小徘徊,忽見淩波月下來。

  水靈兒見他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頓時頰暈紅潮,羞道:“小郎君可還有事?”

  月光映在她的臉上,白白淨淨的,纖纖瘦瘦的,頎身玉立,豐頰秀眉,雙眸炯炯猶如黑寶石一般,雖腰遜小蠻,而口同樊素,怕是後世白樂天見了也忍不住讚上幾句。

  水靈兒被他看得久了,越發地雙頰為酡,羞赧不知所對。

  陳唱微微一笑施禮道:“姑娘指路之恩,白日不及感謝,今番特此補上。”

  “此乃妾身順手為之,小郎君不必客氣!”

  陳唱得知了水靈兒的身世之後,又接著問道:“靈兒姑娘,劉家父子可曾為難你?”

  “未曾……未曾為難妾身。”盡管她巧笑嫣然,極力地克製著自己的情緒,但是不經意間愁痕滿眉、淚痕滿眼,還是將她的境遇如實地告訴給了陳唱。

  陳唱雖料及如此,但見她楚楚可憐,忍不住心生憐惜,正待再問,水靈兒卻向他再一施禮:“時候不早,妾身也要回去了,與郎君就此別過!”

  說罷,轉身端起木盆從陳唱旁邊嫋嫋走過,徑直朝著劉迎順的宅子走去。

  陳唱注視著她的背影,隻見她小蠻腰屈曲盤旋,恍若臨風飛燕,淩虛步輕鬆矯捷,真如入月嫦娥,正自恍惚間,忽見她回首輕聲道:“小郎君得罪了人,怕是報複在即,郎君與顏家均要小心為是。”

  她素知顏家祖孫正直,這書生見了第一眼又頗有眼緣,不忍他們被劉氏父子所欺,故而提醒。

  這一番回眸斜睇,嬌姿婀娜,令人魄蕩神搖。

  直到水靈兒完全地全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之內,才想起方才她所說的話來,這狗日的村長父子怕是很快就要對付我們啊……

  恰逢一陣涼風颯然而至,他趕緊縮了縮脖子,快步向顏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