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顏修勸學循舊理
作者:39號樓主      更新:2021-10-21 12:49      字數:3585
  忙活了好一刻,陳唱才將屈指可數的糙米和馬齒覓等野菜一齊煮了一鍋白粥,此時豆星大的一點燈光燃起。顏修盯著那可以照出人影的粥,眼神猶如餓狼一般,剛接過粥碗,便發出呼嚕呼嚕喝粥的響聲。

  陳唱在顏修的身邊蹲了下來,這是今日的第一頓飯,也是最後一頓。

  盛放糧食的陶罐已然見底,糙米是一粒都沒有了,就剩下幾十顆兩頭尖尖的老鼠屎了。

  陳唱喝著熱氣騰騰的野菜粥,雖然清湯寡水的,但吃在嘴裏還有點香甜的味道。

  “阿翁,再給你盛一碗吧。”

  “噯”,顏修將空碗遞了過去,看似是在回味著這野菜粥的味道,身子卻竟然有些微微發抖,渾濁的淚水滑落下來。

  當陳唱去盛粥的時候,顏修將頭扭到了一旁,悄悄用袍袖擦拭眼淚,然後就看到了正在舔粥碗的顏千石,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陳唱將盛得滿滿的一碗粥端給顏修,在他的心中,這一老一少兩個原本跟他毫不相幹的人,此時竟如他的親人一般。

  還有那個素不相識的男裝少女,自己擺明了是借她的勢,這一點她肯定心知肚明,但是自始至終都未曾點破,當他將腰牌還給她的時候,人家仿佛早就知道了有求於她,陳唱如今回憶起來,尚感在夢中一般。

  當時,她隻說了一句:“前方帶路!”

  “呃……”

  沒有半點的猶豫和拖泥帶水。

  她算不算也是關心自己的人呢?

  還有江陵那個和自己有婚約的女子。

  忽然之間,他感覺並不是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這個世界上還有關心他的人。

  欲成事必先自信,欲勝人必先勝己!

  不知不覺,陳唱胸中激蕩著一股豪情。

  可是,很快他就又回到了現實之中。

  現代的陳唱在發跡之後,也是資產數十億的大老板。

  可以說是住房不厭其大其多,車子不厭其豪華,菜肴不厭其精美,穿戴講究名牌,住高檔酒店,吃山珍海味,喝美酒佳釀,觥籌交錯,在高檔會館裏樂不思蜀,在高級運動場所流連忘返,在名山秀水間朝歌夜弦,在異國風情中醉生夢死……

  可現如今,吃飯都成了問題,想想都覺著心酸。

  相比陳唱這種光想著溫飽的人來說,顏修老爺子的覺悟就要高多了,吸溜了一口稀粥說道:“七郎,汝年紀輕輕,應多習經學。”

  放下粥碗,手朝建康方向一拱,繼續說道:“當年,高祖開五館,建國學,總以《五經》教授,經各置助教。以平原明山賓、吳郡陸璉、吳興沈峻、建平嚴植之、會稽賀場補博士,各主一館,館有數百生。

  鼓勵儒士學習和鑽研經學,對其中射策通明經者,給其餼廩、勞以束帛、即除為吏。十數年間,懷經負笈者雲會矣……”

  陳唱端著粥碗看著滔滔不絕的顏老頭,神情極為專注。

  顏修見他聽得認真又道:“汝可知否?”

  陳唱搖搖頭。

  “豎子,不學無術!”顏老頭吹胡子瞪眼,“我朝舊製,其有能通一經、始末無倦者,策實之後,選量加敘。雖複牛監羊肆,寒門後品,並隨才試吏,勿有遺隔……汝雖是出身寒門,但並非毫無機會,正所謂是官以人而清,豈限以甲族?”

  顏老頭說的意思,陳唱是大概明白了,梁武帝此舉,以儒術學業作為取士之標準,在一定程度上破除了當時的門第觀念,使寒門子弟在入學和試吏以進入仕途方麵獲得了一定的保障。後梁承其舊製,也就是說,他附身的這個大好青年,還是有機會取士的。

  陳唱歎了口氣,南梁朝還真是好時代,以儒學策試取士,盡量淡化出身,推動社會上重儒風尚的形成。

  可如今,他卻又自己的計較:顏老頭就是說破了大天也沒有用啊,蕭衍的南梁早就亡了,如今的後梁隻是一州之地,當官的性價比不高,要去也得去北周,此時距離楊堅代周建隋也隻有二十年的時間,還不如跟楊忠、楊堅父子搞好關係,說不定還能賺個從龍之功。

  再者說了,誰不知道這經學枯燥無比,縱然皓首也未必能夠窮其一經,瞎耽誤什麽工夫。

  陳唱仍是典型的商人思維,賠本的買賣,他是不幹的。

  “汝可知否?”

  陳唱又搖搖頭。

  “有何疑問,盡管問來,吾自當為汝解惑。”

  “那我可就說了。”

  顏老頭手撚須髯,用期望的眼神望著陳唱:“嗯,汝盡管講來!”

  “明天早上吃什麽?”

  顏老頭很想把粥碗砸到陳唱的臉上!

  ……

  雲收雨停,楊家渡的周圍漆黑一片,連星光都沒有,伸手不見五指,顯得有些冷寂與可怕。

  兩個身披蓑衣的黑影並肩走在通往楊家渡的小路之上,腳下的小路泥濘不堪,每走一步都發出噗嘰噗嘰的響聲,腳上的屩(juē)好像隨時都會陷進去一般。

  其中一名黃臉大漢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和雨水,望著楊家渡方向的點點燈火,低聲說道:“田虎,前方就是楊家渡了,過了楊家渡不遠就是江邊。殿下和周校尉他們尚未趕來,今夜你我兄弟二人便在楊家渡宿下。”

  叫作田虎的大漢說道:“屬下……哦,不,小弟……小弟一切都聽從阿兄的安排。”

  那黃臉大漢淡淡一笑:“這段時日,你在江陵城外風餐露宿,著實辛苦了。我讓你打聽的事情怎麽樣?”

  原來,他們二人都扮作行商模樣,也是不久之前剛剛碰麵,相互之間並未過多交談,眼下天色越來越黑,這樣的小徑之上想必不會遇到什麽人,因此兩人這才說開了話。

  田虎道:“阿兄。小弟按照您的吩咐,一路南下來到了江陵,便四處打探消息,東邊來的那位雖然隻是路過江陵,並未過多地逗留,但還是被小弟查到了一些事情。”

  他說到這裏,顯然對自已地成績十分自豪,所以神色間有些自矜。

  黃臉大漢將身上的酒葫蘆遞給了他,田虎喝了一口潤了潤喉嚨,這才說道:“小弟先說說這後梁的態度吧,那皇帝蕭詧聽說殿下要從安陸出發,經江陵順江而下赴建康,十分緊張。

  因此,這段時間派出了大量的衙役捕快在重要城鎮、關隘和水陸運輸線上設卡盤查搜捕,不少山賊水寇、江洋大盜紛紛落網,同時派出部分兵丁甲士進山剿匪、沿江平寇。”

  黃臉大漢聽的蹙起了眉頭:“江陵周遭匪患叢生,並非短期成勢坐大,想要一舉剿滅並非易事。”

  田虎點頭道:“正是!聽說有一股山賊寨柵據大坡,周二裏餘,自坡迤下插於江,柵木皆直徑一尺,深埋於土,遇樹則橫貫以為柱。外掘壕三層,壕外又橫臥多枝之木,銳其枝末外向,名為木簽。”

  黃臉大漢道:“此寨守禦甚備,想必梁軍以投石車攻之。”

  田虎驚喜道:“還真讓阿兄猜到了。可那石頭遇木軛洞,而柵不塌,偶折即補,石攻失效。隨後,梁軍準備了數十條繩索,係鐵鉤於端,募敢死士乘夜前往鉤住其柵,以數百人曳繩索,欲拉裂其柵,為賊軍發覺砍斷長索,此計亦不行。”

  黃臉大漢笑道:“如此,便隻有火攻了。”

  田虎點頭:“正是!梁軍先製擋牌防禦弩箭,一牌可遮護十餘人,以兩人抬牌前行,十數人各挾薪一束跟隨,數十牌同時並舉,如牆而進,拔去木簽,越過深壕,至寨下燃火,不料,西北風突起,柵木又沾濕不燃,火反倒向梁軍燒來,隻好撤退。

  次夜再用其法,賊柵果突然起火,山賊大驚失色,梁軍皆持刃以待,欲待柵破即衝進砍殺,可柵上之火過不多時便被撲滅,梁軍便再也無計可施。蕭詧聽聞奏報之後,已經感到形勢不妙,知道賊眾情形,堅立柵寨,驟難攻克,便下諭收兵。”

  黃臉大漢沉吟片刻,才道:“縱然未能乘勝前驅,犁庭掃穴,但也讓賊寇收斂許多,對殿下的安全終究是件好事。嗯,這事我知道了。其他情況如何?”

  田虎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一日我扮作販賣酒食的小販,同一隊從鄴城而來的後梁商隊打過交道,聽他們酒後發牢騷,回江陵的路上曾有人向他們打聽過殿下的情況,這些商賈們自然不知。不料,那些人未得到想要的消息便很生氣,雙方差點起了衝突。”

  黃臉大漢聽的怒不可遏:“想不到北齊的手伸得這麽長,殿下從安陸出發才幾日,他們便得到了消息,當真是消息靈通……”

  他說到這兒忽地想起一事,奇怪地道:“不過……殿下身邊都是我們自己人,周校尉又防得緊,斷然不會將殿下的行蹤早早透露出去。難道……難道是來接我們的人走漏了消息?”

  田虎道:“小弟對此也十分的疑惑,在這件事上也破費工夫查證了一番,隻是那些北齊的探子進入江陵之後,便即可化整為零,猶如魚入大海,再也難以尋到蹤跡。”

  黃臉漢子道:“此時若是周校尉在江陵就好了,定然能查出來。”

  田虎奇怪地道:“阿兄,你怎地如此肯定?難道周校尉對此地十分熟悉?”

  黃臉漢子說道:“呃……他熟不熟悉我亦是不知,不過有次喝酒聽他說起過,當年他曾經救過一人,此人後來到江陵做了商賈,富家一方不說,還掌握著江陵不少的城狐社鼠。”

  田虎失聲笑道:“縱然如此,也隻是一個商賈而已,能幫上甚忙。阿兄太過高抬他了吧?”

  黃臉漢子搖頭道:“你縱然信不過這名商賈,但周校尉呢?”

  田虎立即收斂笑容:“那自然是信得過的!”

  黃臉漢子又道:“那姓候的呢?”

  田虎道:“他們到了江陵之後,便有一人脫離大隊,朔江而上,不知所蹤。”

  田虎身邊的人手並不多,是以隻能跟蹤大隊人馬,倒也無暇分身。

  黃臉漢子停頓了片刻,才恨恨地道:“哼,隻要有人威脅到殿下的安危,不管此人是誰,我必殺之!”

  兩人又走了數百步,黃臉漢子抬頭一望:“前方好像是一座塢堡,並無燈火,想必已經廢棄。走,咱們前去看看,說不定今夜就在這塢堡之中棲身了!”

  田虎興致勃勃地道:“不錯,咱們兄弟身上還有酒肉,進了塢堡好好地歇一歇解解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