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清者自有良人助
作者:39號樓主      更新:2021-10-21 12:49      字數:3255
  劉耀祖見兒子兩眼突出,麵皮青紫,舌頭微伸,口中不停地倒著氣,頓時心痛不已,唯恐女子一發力便要了兒子的小命,忙小跑上前拱手哀求道:“這位小姐,請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三個潑皮均愣在當場,不敢上前。

  女子目光如刀,冷冷道:“你就是裏吏?”

  劉迎順被她這麽一看,頓時遍體生寒,忙躬身施禮道:“不才正是本地裏吏!”

  “哼,你們父子好大的膽子,處處標榜仁義,實則為非作歹,聲聲維護公理,實則欺壓善良,魚肉鄉裏,橫行地方,獨斷專行,枉顧朝廷律法,竟是比攔路搶劫的惡賊還要可恨幾分!”

  “阿父,她們……給我打……”劉耀祖盡管受製於人,但囂張氣焰未減半分。這裏畢竟是劉家的一畝三分地,不信這個凶女人敢把他怎樣。

  隻是他話音未落,便覺得眼前一花,緊跟著兩腮上吃了兩記甚是清脆響亮大耳光,麵頰登時腫了起來。

  院外圍觀的鄉民吃驚不已,這劉氏父子在楊家渡乃是一霸,從來都是欺負別人,何曾見過他們父子被人欺負,今日這熱鬧沒有白看。一些平素裏挨過欺負的百姓已經在暗中喝彩叫好了。

  陳唱見打劉耀祖耳光的正是那騎馬的皂衫大漢,這人不知何時來的,當真是符合他一貫作風,話也不說,上來就打。

  不過,劉耀祖被打,陳唱心中大為暢快,朝他抱拳致謝。

  顏家祖孫二人在旁看著,心中好生奇怪,方片刻的工夫,七郎是如何認識這兩個厲害的人物?

  劉迎順背心發涼,對方既然已經知道他裏正的身份,卻仍然下此重手,擺明就是沒將他劉迎順放在眼裏。

  “阿父……”

  “啪!”劉裏正這次不勞外人動手,親自上陣,抽了兒子一個耳光,“孽障,閉嘴!”

  他表情複雜地看著兒子,打在兒身,痛在爹心,兒啊,爹這也是迫不得已,若是換作那大漢出手,怕是後槽牙都要給你打掉。

  陳唱見狀總算是鬆了一口氣,看來顏家祖孫二人應是無礙了。

  劉迎順不顧兒子臉上憤怒不解的表情,叉手對那女子道:“這位小姐,這件事……這件事是我們父子二人考慮不周,實是上麵一直督促嚴查打家劫舍的蟊賊草寇、肅清鄉裏,我們父子也是盡職而已。

  這顏家一向清貧,何以竟拿出如此一筆錢財,我父子二人這才生疑,犬子脾氣暴躁、做事莽撞,這才起了衝突,但我對天發誓,絕無構陷之意啊,還請小姐明鑒!”

  陳唱冷眼旁觀,一看這劉迎順就是老油子,他一方麵扯虎皮當大旗,一方麵又隱晦地說出他們父子二人是忠於職守,隻不過是急躁了些,最多也就是個不察之責,將無故誣陷、動手打人的責任一推二六五。

  再說下去,怕是官府都要敲鑼打鼓表彰父子二人才是。

  劉耀祖此時也大致明白了,抬頭一看,陰陽怪氣地道:“小姐,我阿父是本地裏吏,若是出了蟊賊草寇,他自然是脫不了幹係的,我們父子二人也是怕這些歹人為害鄉裏,難道這也錯了?”

  “錯沒錯,也要查過了才知道,總不能無端入人之罪!何況人家已經拿出了白沙寺的質押憑證,白沙寺據此地不足兩裏,去了一問便知。”

  女子長身玉立,襯著那眉目如畫,婉媚中帶著些許南朝女子少有的英氣。

  她名叫王嬛,如今的公開身份是江陵衙門裏的僅有的一名女捕頭,職司不高,但州衙中有著相當的話語權。

  方才,那名叫作陳唱的書生狼狽地追上她們,將遺落的腰牌還給了她,就衝這一點她就斷定此人並非貪財之輩,因那具象牙腰牌上還墜著一個純金打造的小鈴鐺,價值不菲。

  她素知這些鄉間裏吏多有欺壓良善之輩,是以聽了陳唱的講述之後,便決定管上一管,反正她此行的目的之一便是查訪當地裏吏。

  精明的王嬛並沒有因為陳唱的一麵之詞而先入為主,而是耐心地站在院外靜聽觀察。原本還要多聽一會兒,誰知道一看劉迎順父子二人蠻橫無理的樣子,登時就火了。

  後梁初建,雖是小朝廷,但是律法皆是沿襲梁朝,這麽一個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的朝廷,能夠在群虎環伺的情況下生存下來,除了依仗著北周的勢力,靠的便是律法森嚴,豈能由著這些鄉間胥吏胡來。所以,她再也克製不住,便衝了進來。

  “周大哥,即刻將白沙寺的相關僧人找來,讓他帶上質押賬本和質押的書籍。”

  “諾!”那隨行的皂衫男子名叫周義海,對王嬛甚是恭敬,轉身大步流星地去了。

  王嬛橫了劉氏父子一眼,鬆開了纏在劉耀祖脖頸裏的鞭子,大步走到屋中,大模大樣地跪坐在曲足香案後,如此一來,劉迎順反倒是沒了位置,這個楊家渡的土皇帝左右看了看,訕訕一笑,垂手站立在一旁。

  陳唱這才搶步走到了顏修麵前,將他從地上扶起,輕輕拭去他臉上的汙泥,情真意切地叫了一聲:“阿翁,你的頭沒事吧?”

  顏修訝異地看著陳唱,見他雖然瘦弱,但清亮的眸子中透出一股堅毅,置劉耀祖憤怒的眼神於不顧,就這麽旁若無人地走過來,扶起他這個老頭子,心中既驚又喜,忙低聲道:“我沒事,沒事,你無需管我,倒是千石他……”

  縱然劉耀祖等人無禮,也隻是對顏修略施懲戒,畢竟老頭子一把年紀了,真要是打出個三長兩短的也不好收場。真正挨揍的是他的孫子顏千石,縱然極力地反抗,但仍舊是被揍得鼻青臉腫,嘴角也淌著血絲。

  陳唱點點頭,又走向了被捆著的顏千石,伸手就去解繩子。

  劉耀祖叫道:“如今事情還沒有查清楚,此人不能放。”

  陳唱隻作沒有聽見,冷冷地看了顏千石身旁的那名潑皮,眼神在下一刻突然間變得寒冷異常,懾出一股逼人的殺氣。那潑皮本要阻攔,被他眼神一懾,手又縮了回去。

  “你……”

  劉耀祖正待上前,身後響起“啪”的一聲,扭頭一看卻是王嬛將皮鞭拍在了曲足案上。阿父一直對他使眼色,而王嬛俏臉含霜,劉耀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脖子,方才被皮鞭纏繞的感覺記憶猶新,忍不住地咽口吐沫。

  王嬛並沒有看劉耀祖,她的目光落在了陳唱的身上,方才陳唱泰然自若的氣度倒是讓她覺得有些奇怪,忍不住側過頭來仔細地看了他一眼。

  屋中、院子中皆是一片靜謐,沒有一個人說話,隻有雨水從房簷上滴答落下之聲。

  過了一炷香的工夫,白沙寺中掌管質押的大和尚空寂捧著一個木匣,在周義海的帶領下匆匆趕來。

  這大和尚極胖,寬大的僧衣穿在他的身上竟是一點富餘都沒有,整個人猶如一個肉粽子一般。

  梁武帝衍崇信佛道,令其王侯子弟皆受佛誡,有事佛精苦者,輒加以菩薩之號,其臣下奏表上書亦稱衍為“皇帝菩薩”,是以寺廟聖眷日隆、如日中天。但如今也算是改朝換代了,寺廟僧人地位更是一落千丈。

  空寂大和尚躺原本正在禪床上打著盹,回憶著以往激情燃燒的歲月,被周義海在外麵這麽突兀地一喊,頓時嚇了一激靈。

  待周義海出示身份,他不曉得自己哪裏出了岔子,當下僧襪也沒來得及穿,趕緊汲上芒鞋就趕了來。

  一路上,人家騎馬在前,他在後麵追著,可把這胖和尚累壞了,到了劉迎順家中之時,額頭上黃豆大小的汗珠滴滴滾落,渾身濕透,猶如剛剛從水裏撈出來一般。

  王嬛犀利的眼波朝著空寂肥頭大耳一瞟,輕輕地問道:“大和尚,之前是否有人去白沙寺質押書冊?如有,質押了幾本書,換了多少錢,給我老實說來,一字不得有誤!”

  “呃……貧僧,貧僧……是,是,是……”。

  空寂不知道座上這位女扮男裝的女子為何問起來質押書冊一事,忙從懷中掏出一本賬冊,沾著口水翻看,他眼神不是很好,雙目幾乎要貼在了賬冊上,說道:“今日確有人來本寺質押書籍十冊,典錢兩貫,哦,這些書冊貧僧也一並帶了過來,請驗看。”

  劉耀祖搶道:“大和尚,你確定方才所言非虛?真有人去你那裏質押書籍?”

  空寂口宣佛號:“出家人不打誑語!貧僧方才所言句句是實,賬冊上記得清清楚楚,書冊、憑據業也帶來,一查便知。”

  他眯著眼睛往四周看了看,正好見到一旁的顏千石,忙湊近端詳,喜道:“這不就是前來質押的顏郎君嘛!”他本來看不清顏千石的麵孔,但是同為胖子,那體型輪廓很是好認。

  周義海已經將那木匣接過,放於王嬛麵前的曲足香案上,王嬛一雙俊眼望向了顏修:“老人家,這匣中之書還請一一報上書名。”

  顏修見了那木匣,心中激動不已,聽王嬛這麽一問,聲音顫抖:“是梁朝武帝所作《製旨孝經義》《周易講疏》,昭明太子所著《文章英華》,以及簡文帝之《法寶連璧》《謝客文涇渭》《玉簡》《光明符》《易林》《灶經》《沐浴經》……”

  王嬛一一看了,與顏修所述一般無二,她將目光移向劉迎順,隻見劉迎順臉上露出了尷尬的表情,問道:“劉裏吏,這事你作何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