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己爭不如巧借力
作者:39號樓主      更新:2021-10-21 12:49      字數:3714
  這人三十上下的年紀,長得五大三粗,頭戴平巾幘,身上是一襲皂衫,手上戴著黑色小牛皮護腕,古銅色的皮膚,額頭溝壑縱橫,眉毛又粗又黑,方臉闊口,手中馬鞭兜頭便打。

  陳唱下意識地捂住臉往後一退,堪堪躲過了一鞭子,饒是如此,麵皮也被鞭梢兒帶起的勁風刮得生疼。

  “還敢躲!”皂衫大漢說罷手中的馬鞭子一揚,“嗖”地一聲再次打了下來。

  鞭勢更加地凶猛,打在臉上非得成滿臉花不可。

  陳唱大驚,沒想到這人如此蠻橫無理,說打就打,慌亂之中有些不知所措。

  那女子手臂一伸,係著紅穗的馬鞭便向前一抖,原本軟踏踏的馬鞭似乎立時便有了筋骨一般,鞭梢兒刷地一下纏住了皂衫大漢的馬鞭,向後一扯。

  陳唱哪知道是這般模樣,還以為是男女混合雙打,下急忙抽身後退,冷不丁腳下一滑,又是一個屁蹲兒摔在地上。四仰八叉的模樣甚是滑稽,惹得那女子嘴角微微彎起一個弧度,但臉上仍舊餘慍未消。

  皂衫大漢哈哈大笑起來,雙腿一挾馬腹,趨近了陳唱的身旁,低頭嘲笑:“算了算了,看你這弱不禁風的樣子也經不住某這一鞭子。不過,某可要告訴你,管住自己的一雙招子。今日便暫且放過你一馬!聲音蒼涼中透著一股市儈。

  陳唱癱坐在地上,抬頭望著一男一女,目光更多地停留在女人的身上。那張俏臉雖有些冷冰冰的,但因縱馬狂奔之故,透出些許紅暈,更顯得嬌豔如花,不由地看呆了。

  那女子見陳唱昂首仍舊盯著自己,眉頭一皺,但很快便舒展開來,因為她這才發現麵前的男子雖是凝眸注視,但其雙眸清澈如水,並無一絲一毫的淫邪,這倒是與那些好色貪婪的男人有所不同。

  心念至此,她不再板著俏臉,端坐馬上叉手道:“這位郎君,請問此地可是楊家渡?可知裏吏家何在?”聲音空靈清冷,聞之心曠神怡。

  陳唱木木地搖搖頭,又點點頭,剛來到這個時空,但並未完全承接原主所有記憶,遇到陌生人尚有幾分拘謹。

  “竟是個書呆子!”皂衫大漢氣道。

  女子眼中略微飄過一絲笑意,轉頭對皂衫大漢道:“走吧,邊走邊問便是。”說著雙腿一挾馬腹縱馬疾馳而去。

  那皂衫大漢用馬鞭指了指陳唱重重地哼了一聲:“百無一用是書生!”隨後緊追而去。

  陳唱望著女子嬌俏的背影長舒一口氣,方才還真怕他們二人盤問露出馬腳。

  可下一刻,他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個嘴巴。

  光想著不暴露黑戶身份了,竟把去救顏千石這麽重要的事情給忘了。

  該死!

  “喂,我知道裏吏的家在哪裏,等一等……”

  蒙蒙細雨中,陳唱拎著礙事的肥大袍子追趕前麵兩人。

  劉裏吏多半是一個村霸,顏家祖孫一人魯莽,一人空談,恐怕難以討到便宜,而他一個外來的黑戶更是沒有勝算,此時隻能靠外力解決。

  他上輩子在生意場上打拚多年,最擅長察言觀色,方才那一男一女俱是一身勁裝,雖然氣勢洶洶,但並不像惡人,尤其是那女人,一看就是外冷內熱的主兒。

  要解祖孫二人的危難,怕是要落在這女人身上了。

  前麵兩騎越奔越遠,陳唱追的麵色通紅、上氣不接下氣。

  完了,完了……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這一走神,冷不丁地腳下被一塊石頭一絆,朝著地上的爛泥一頭栽了下去。

  天要亡我啊……

  伸手亂抓,手中竟得一物,正是方才女子腰間所懸象牙腰牌,腰牌上端浮雕成雙獸形,觸感甚是光滑。用袍袖拭去表麵汙泥,一行小字顯露出來……

  約莫小半個時辰之前,裏吏劉迎順方從江陵回到家中,寬了衣,泡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又喝了熱茶。早有人過來稟報這幾日他不在楊家渡所發生的事情,顏家救人之事自然包含在內。

  如今,劉迎順手中簽發的臨時過所已所剩無幾,本想央求上官再弄幾張,但被告知朝廷近期政令收緊。政令朝令夕改,讓人無所適從,劉迎順的心情有些糟糕,這相當於斷了他的財路,必須要另開其源才是。

  能當上裏吏,斷非凡人。劉迎順邊喝茶邊動起了腦筋,周、齊、陳三足鼎立勢,往來人員難免有細作,那人若是有過所還好,若是沒有……嘿嘿……

  正尋思著,外麵有人高聲求見。待看顏千石胖乎乎的麵孔時,心中一喜,當真是瞌睡送枕頭。

  顏千石見了劉迎順之後叉手唱喏,甚是恭敬。

  古所謂揖,但舉手而已,並不發聲。今所謂喏,乃始於東晉,時王氏子弟用以為禮,在作揖時發出聲音致敬。

  顏千石開門見山說明來意,將懷中的布袋掏出雙手奉上:“那七郎之事甚急,請看在我阿翁的麵上,通融一回。”

  因是在家中,劉迎順頭戴繡帽,穿了一件縹紈半袖,他眯著眼,並未表態。

  就在這時,顏千石的身後傳來了一聲怪叫:“嘿!用偷來的錢向阿父行賄,真是好大的狗膽!”

  顏千石被身後的喝聲嚇了一跳,手一哆嗦,布袋從手中跌落,鐵錢散落了一地。顧不上收拾,趕緊轉身,隻見一個身穿青色交領袴褶服,長得尖嘴猴腮的男子站在身後,顏千石失聲叫道:“大郎!”

  此人是劉迎順的獨子劉耀祖。劉迎順老來得子,對這個兒子極為寵溺。劉耀祖平時裏就帶著一群潑皮閑漢閑逛,因為有個當裏吏的爹,就連那些大戶人家的子弟見了他都得客客氣氣地喚一聲大郎。

  劉耀祖在牆外便聽到了顏千石與父親的對話。他與顏千石年齡相仿,但在梁朝時,顏家在楊家渡地位超然,劉耀祖見了顏千石不免矮上三分。

  但形勢今非昔比,此刻他滿臉戾氣,冷笑道:“哼,這楊家渡在阿父的治下,本是一番太平景象,沒想到你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偷盜,全然未將朝廷律法放在眼裏了。”

  顏千石胖臉上堆起了笑容:“大郎,你誤會了,這些錢財本就是家中所有,今日特來……”

  “住嘴!”劉耀祖麵罩寒霜,“顏千石,你莫要信口胡謅,阿父是什麽人,他老人家的眼裏怎麽會揉沙子?你今日公然行賄,嘿嘿……”他手一揮,從外麵竄進來三個潑皮打扮的跟班,將顏千石圍住。

  劉迎順箕坐在房屋正中的一個曲足香案後,雙眼微眯,滿是溝壑的臉上帶著一絲欣喜,兒子雖非讀書的材料,但伶牙俐齒、果敢狠辣倒是與他頗為相像,唯獨欠缺的是穩重。

  方才父子已有過眼神交流,且看他如何處置,若有不當之處再從中點撥不遲。

  顏千石辯道:“劉大人,這些錢財真的不是偷來的。”

  裏吏按比戶口、課植農桑、檢查非法、催辦賦役,權力雖有,但連小吏都不算,如此稱呼已經是非常尊敬了。

  劉耀祖瞟了顏千石一眼,冷笑道:“見了我阿父,還不跪下,怎地這般沒有規矩?”

  話音方落,顏千石便被身後的潑皮直接踹在腿彎處跪倒,雙膝砸地,痛入骨髓。雖奮力掙紮,但奈何被摁住肩頭,竟是無法起身。

  劉耀祖低著頭道:“你果然是膽大包天,不僅偷盜,還敢敗壞我阿父的名聲,還不從實招來!”

  顏千石連忙道:“大郎,你就是借給我一個膽子我也不敢偷盜,這錢確實是家中所有……”

  劉耀祖嘿嘿笑道:“家徒四壁,窮得叮當響,這幾日怕是已無米下鍋了吧,還能拿出這麽多錢來?你所救之人不是細作就是匪類,這回算是坐實了。”

  顏千石見劉耀祖一口咬定,忍不住辯駁道:“說這錢是我們偷的,可曾有證據?”

  劉耀祖怒不可遏道:“你說什麽?證據?怎麽著,還懷疑我等看走了眼不成?”

  顏千石氣血上頭,昂然道:“若無證據,我不服!”

  劉耀祖抬手就要打,被劉迎順喝止了。

  劉迎順見兒子一味逼供不成,遂冷笑道:“好,好,好,既然你要證據,某便將證據拿出來,村西王家昨日失竊,丟失錢財四貫,贓物也是用此等布袋所裝,你還敢抵賴!”

  “你……”這布袋極其普通,應用範圍極廣,顏千石知道這擺明了就是誣陷了。

  劉耀祖手一揮:“來人,將此作奸犯科之徒給我捆起來。”

  劉迎順並未阻攔,兩個潑皮不由分說,將顏千石捆了起來。

  在劉耀祖的暗中授意下,潑皮還下了黑手,顏千石雖皮糙肉厚,但也被打得不輕,痛得直抽搐,他脾氣倒也硬氣,護住了要害硬抗,一聲不吭。

  便在此時,外麵一陣蒼老的聲音傳來:“住手……咳咳咳……我孫兒是不會偷東西的……”

  卻是顏修踉蹌走來護住顏千石。一個潑皮振臂一甩,將老頭摔到在地。

  顏千石頓時急了,奮力從地上站起,用臂膀朝著那青壯撞去,他本就胖,此刻宛如彈射暴走的肉球,將那潑皮猝不及防地被撞了個四腳朝天,哀嚎不已。

  “反了,反了……”劉耀祖怒道,“給我打,狠狠地打……”

  那幾個潑皮大多是圍在劉耀祖身邊討生活的,得令之後就要對顏千石抱以老拳。

  劉迎順的家並不難找,陳唱聽顏胖子說起過大概方位,路上向一位頭戴闊沿紗帽的青衣女子問路。雖看不清那女子的麵貌,但其聲音清脆婉轉,極是好聽。

  女子見陳唱的模樣,原本不願多事,待看到陳唱身後騎馬的一男一女方才答應。順著人家指點的方向一路找了過去,過了一條清澈的小溪,便見一座頗具規模的宅院,門外麵看熱鬧的人有七八個,想來便是此處了。

  進入院中,隔著門框便看到顏修剛剛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攔在了孫子身前,老頭此刻渾身都是泥水,木屐也不見了蹤影,赤著兩隻幹瘦的腳,額頭烏青,冠斜發散,隻是不住地拱手向一個賊眉鼠眼的中年人苦苦哀求:“劉裏吏,我孫兒定是被人冤枉,他從小老實,絕非雞鳴狗盜之徒……”

  陳唱心中不由地一酸。

  顏千石兩眼通紅,猶如充了血一般,懾人的氣勢讓潑皮們為之一頓:“若是再動我阿翁,必跟爾等拚命!”

  劉耀祖見狀吼道:“你們幹什麽吃的,給我上啊,死活不論!”

  “住手!”

  陳唱氣虛體弱,這一聲毫無氣勢可言,但仍令劉氏父子為之側目。兩人見陳唱文弱書生打扮,麵孔甚是陌生,想必就是顏家祖孫所救之人。

  劉迎順登時目露寒光,好啊,全然不把我們父子放在眼裏。劉耀祖也不問明緣由,伸手一指陳唱:“連此人一起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