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的永夜，薛於歸堅定的內心，有一絲的動搖。

  但他身後的陶傾，身子輕輕的顫抖著。她是那樣的柔弱，他當真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入宮，讓那樣明媚的美麗吞沒在無盡黑暗的宮城裏嗎？

  他已經抽出了劍，指著陶堰咬牙道：“我不想與你動手，放我們離開！”

  劍光，在夜色下如雪清涼。

  陶堰的目光略過薛於歸，最終落在身後蒼白著臉紅著眼的陶傾身上，終於……讓開了。

  “走吧。”

  什麽？

  一時間薛於歸沒反應過來。

  “世子，不可啊……”

  追過來的暗衛們見陶堰竟要放他們離開，連忙阻止道，卻被陶堰抬手製止了。

  “我讓你們走！快點走！走的越遠越好，不管去南境還是北境，永遠都不要回盛京了！”

  陶堰握著韁繩的手青筋凸起，幾近怒吼的說道。

  薛於歸已經反應了過來，心情從方才沉到穀底，已經重新回到雲端。

  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他隻來得及向陶堰說了一聲‘多謝’，便就驅馬向前……

  一望無際的密林終於快到邊緣，他們已經看見了月光從疏漏的枝椏灑落下來。今夜的月色明媚，在盛京，從未見過如此明媚的月色。

  他的心情很愉悅，他也感覺到緊緊貼著他的陶傾的身子也放鬆了。他們知道，隻要出了這個林子，上了官道，今夜之後便就沒人能阻攔他們了。

  天高地闊，四海為家……

  倏然，他忽然再度勒住了韁繩。

  怎麽了？

  陶傾感覺薛於歸整個人都緊繃了起來，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陶傾看見是一個穿著墨青色衣裳的男子。一人一馬，似乎是等在林子外很久了。

  眼前隻有一人，可為什麽薛於歸此時比方才陶堰率著暗衛追擊更讓他緊張和不安，他到底是什麽人？

  “大哥。”

  他聲音暗啞，幾乎帶著顫抖的喊道。

  薛於頤緩緩轉身，薛家兄弟中，他年歲最長，也最有威嚴。

  他淩厲的目光望向薛於歸，冰冷的沒有一絲起伏語調的聲音道：“送你來盛京五年，你隻學了這不忠不義、背主棄家學問？”

  薛家的兄弟姐妹們都怕他，一番話質問的話說的薛於歸臉上的血色盡數褪盡，但依舊迎著薛於頤的目光，道：“是天楚帝奪人所愛，我沒做錯！”

  薛於頤冷笑了一聲，道：“就是君要臣死，臣也不得不死。”

  “這是愚忠！”薛於歸憤怒的說道，“憑什麽，我與夭夭真心相愛，可在你們眼中抵不過一道聖旨，抵不過君王的一時興起，就算你今天攔著我，我也要帶夭夭離開！”

  少年的薛於歸一腔孤勇，想著就算是舍棄生命，也要與自己的兄長殊死一搏。

  但薛於頤沒動手，隻是淡淡問道：“那麽陶家與薛家，你都不管不顧了？”

  那時的他，天真的說：“一人做事一人當，是我帶走夭夭，聖上就算是遷怒，派人追殺我們就好了！”

  “已經遲了。”薛於頤依舊是以一種緩慢的，但近乎殘忍的語氣向他們開口。

  “父親已經到了江南。”

  “他與老國公，已經準備在宮門外請罪。”

  “天明之前，你們若不能回到城中，等你們遠走高飛之日，便就是他們人頭落地之時。所以，你們當真為了自己，連家族、親人的性命，都能不管不顧嗎……”

  很久很久以後，在無數個晚上，薛於歸反複夢到那一天。

  漫長的沒有盡頭的黑暗林子裏，他們拚命的逃脫著，可是永遠、永遠逃不出去。

  自夢靨中驚醒，薛於歸才發現自己原來靠著椅子不知不覺的睡著了。書案前，那青瓷色的香爐中，殘煙冉冉，香已燒燼，原來又不過是一場夢……

  白芷進來，又在香爐裏添了把香，卻見此時方才還對景公子不搭理的小姐，此時拽著景公子的衣角，就跟纏著大人講故事的孩子一般，道：“快說，後來如何了？”

  楚溟瞧著抓著自己衣角不放的某隻，好笑的說道：“後來如何，你不是知道了嗎。”

  聞言，溫繾雪眼中的光亮瞬間黯淡了下去，長歎了口氣，道：“看來，後來小舅舅還是選擇了家族……”

  溫繾雪有些難過，是為著故事裏的這對苦命鴛鴦。

  “不是薛於歸的選擇，是陶傾。”

  楚溟淡淡的說道，溫繾雪略微有些驚訝，臉上的神色更加難過了。

  “看來她是真的很喜歡我小舅舅。”

  “何出此言？”楚溟瞧著多愁善感的小姑娘，不知她從哪裏得出來的結論。

  “那是因為他們都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們逃不了，也擺脫不了承擔著家族責任的命運，兩個人之間至少有一個做出選擇，成為放棄的那個人，所以陶……貴妃選擇，自己承擔了這些痛苦。”

  現在溫繾雪可以確定，那日她第一次到定陶公府桃林的時候，在桃花林中瞧見的並非是幻覺。而是當年，殘存在桃花林中的某一個記憶，屬於陶傾的一段美好回憶！

  就在溫繾雪心中一陣唏噓的時候，聽到楚溟波瀾不驚、十分冷酷的聲音道：“那是因為薛於歸無用，護不住心愛之人。若是我……”

  原本聽楚溟說薛於歸壞話的時候，溫繾雪氣呼呼的瞪他，但聽到後麵一句，又忍不住的問道：“如果是你怎麽做？”

  “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哪怕與全天下為敵。”

  他清冽的聲音，在空蕩的房間響起，一下下的像是敲擊在她的心中，溫繾雪愣愣的望著他，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的心跳如此厲害……

  盛夏的陽光照在栽滿花草的院子裏，隔壁的桃樹桃花謝了，結的桃子又大又圓。溫繾雪爬到牆上，摘了一大半，霽雪居中每人都分著吃了，還送了些去薛家老宅。

  餘下的果子便留在枝頭，留著喂那些鳥兒。

  溫繾雪抱著桃子，坐在牆頭看著空蕩蕩的院子，一時間竟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這幾個月相處下來就像是做了一場夢。

  不過溫繾雪也不是那種悲春傷秋的性格，稍微悵然了會兒之後日子還是照常過的。

  畢竟，那日宮中帶來的退婚風波還沒完全的過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