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要
作者:
苦司 更新:2021-10-20 19:29 字數:4198
鄭嵐把手裏的鉛筆扔進筆筒,筆帽的位置朝下,磕在木質底麵上,發出逐漸變小的聲音。
接待了一下午病人,鄭嵐有些累了,但也隻是單手揉了揉額角。他一邊整理襯衣的袖口,一邊接了一通電話。
電話那頭是鄭嵐的老朋友柏皓,以前也是他的大學同學。這人是個富二代,從前在國外讀書的時候,就常常喜歡帶著鄭嵐玩兒,回國以後又還聯係著,算鄭嵐最好的那批朋友。
“下班了嗎鄭醫生?我車到你樓下了。”柏皓懶洋洋地說,周圍全是馬路上的聲音,很雜亂。
“下班了,馬上下來。”鄭嵐推門出了辦公室。
診室前台的護士是個很年輕的姑娘,看到鄭嵐離開,微笑著問:“鄭醫生今天這麽早就下班了?”
“是,晚上和朋友約了。”鄭嵐說完,又頗為無奈地往電話裏應了一聲。
柏皓開了一輛很低調的車,鄭嵐遠遠就看到他把曲著的手臂壓在車窗上。
喇叭響了一聲,柏皓回過頭來看了鄭嵐一眼,將墨鏡推上去,催他:“上車了,再堵一堵咱倆得遲到了,指不定被怎麽灌呢。”
“你都開車了,還怕人灌?”鄭嵐笑了笑,上了副駕駛。
“我不怕啊,怕你被灌了。”柏皓說著,發燃了車。
“我怕什麽,”鄭嵐開了些窗,望向路邊掉葉子的金色梧桐樹,聲音低了一些,“我能喝的。”
餐廳離谘詢室有些遠,又正好碰上下班高峰期,兩人在快要上橋的位置堵著,幾分鍾才挪一下。
眼見著要進橋了,柏皓點了一下油門,車突然熄火了。
柏皓偏過頭來,和鄭嵐對視了一眼。
“前幾天我的車拿去做保養了,在家裏隨便拿的老車……”柏皓解釋了一句,打了幾個燈,把車靠邊撂了,解了安全帶下去看。
鄭嵐也跟著下了車,柏皓開了車前蓋在檢查,見他走過來,便說:“打個電話叫人來處理吧,我們先過去。”
“好。”鄭嵐應了。
電話打得很快,鄭嵐望著路上出租車的情況,覺得今晚大概他倆都得被灌了。
在路邊上等了一會兒,柏皓繞到駕駛座那邊,彎腰進去不知找什麽。
片刻後他晃著一盒煙出來,問鄭嵐:“抽嗎?”
鄭嵐搖著頭拒絕了。
“還是不抽啊。”柏皓給自己點了一根,吐了一口煙霧,喃喃道:“不抽好。”
“想點別的辦法吧,”鄭嵐說,“不能幹等著。”
他往馬路邊站了一些,好像還想回頭和柏皓說點什麽,忽然一輛銀灰色的添越靠過來,車窗下降。
鄭嵐往那邊看著,駕駛室中那人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依次露出來,組成一個鄭嵐很熟悉的模樣。
很長時間以來,鄭嵐的腦海裏總是出現這張臉,頻率大得讓他幾乎有些厭煩。
但陡然在現實中再次見到,鄭嵐說不出心裏有什麽情緒。
他就站在原地動不了了。
柏皓快速看了眼鄭嵐,越過他走上去,和那人打了聲招呼:“裴哥,怎麽正好遇到你了?”
“是挺正好的,”裴宴笑了一下,又問,“你們站路邊幹嘛呢?”
“車壞了,”柏皓指了指,“本來晚上要和朋友一起吃飯的。”
“嗯。”裴宴仍舊淡淡地笑著,薄唇又一啟,鄭嵐看到他偏了下頭,麵朝著自己,問:“上來嗎?我送你們。”
柏皓才不敢拿主意,頻頻去瞟鄭嵐。
鄭嵐這會兒才抬了眼,和裴宴隔著一段說近也不近的距離對視一眼,走上前拉開了後座的門。
柏皓立刻跟上去,而裴宴雙手在方向盤上握緊一下,斂了神色。
上了車,柏皓才想起手裏半根煙還沒滅,往前探身,朝裴宴要:“裴哥,煙灰缸給我用用。”
他這麽說,是知道裴宴車裏會有的。
但其實早就沒有了。
裴宴平視前方,語氣平淡地告訴他:“沒有了,早不抽了。”
“啊,”柏皓一時間有些尷尬,“戒了?”
“戒了。”
下了橋開了沒一會兒,裴宴在路邊停了車,朝外看了眼,和柏皓說:“垃圾桶,去吧。”
柏皓一時沒反應過來,末了才為難地望著鄭嵐。
“去啊。”鄭嵐出了聲,柏皓才推門下車了。
車裏安靜了一會兒,鄭嵐看著柏皓跑遠了,聽到前座的人問他:“你能受得了這小子抽煙?”
鄭嵐隻是簡單地應了一聲,“嗯。”
裴宴無奈地笑了一下,說:“話還是那麽少。”
鄭嵐抬了下頭,從車內的後視鏡裏看到裴宴側著的臉。
他沒有怎麽變,五官的輪廓依然棱角分明,隻有眉眼深了一些。
“看我幹嘛?”裴宴明明沒有看過來,卻忽然這麽問。
鄭嵐垂下頭,很無力地辯解:“沒……”
“嗯,”裴宴不知道信還是沒信,說起了別的話,“現在還在醫院裏嗎?”
“在的。”鄭嵐說。
“還是身體比較重要。”裴宴附和了一句,但也沒說出什麽很有內容的話。
鄭嵐正在想是不是也應該合適地問候幾句,柏皓跑回來了。
裴宴還偏著頭在看外麵,鄭嵐又低著腦袋,他理所當然地以為氣氛更僵硬了一些,又想到要去哪兒還沒說,便對裴宴說:“裴哥,我們到臨江那家新開的餐廳。”
裴宴說了一個名字,柏皓回答是是是,就聽見裴宴說:“巧了,我也去那裏。”
“你不會是去參加大學同學聚會的吧?”柏皓驚訝地問。
“是,昨天晚上唐渡問的我,今天正好有空就來了。”裴宴把著方向盤,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鄭嵐。
柏皓想了一想,又覺得會遇到他們也算合理,沒有再問了。
當年柏皓和鄭嵐是一屆的同學,裴宴和他提到的唐渡比他們大了一屆。因為是出國留學,中國的學生總是特別親近一些,也經常會有一些聚會,學校裏的多多少少都認識。
路上折騰一陣,等三人到了餐廳,果然已經遲到了。
靠門這邊坐的幾乎都是學長,一看到打頭的裴宴就將人撈走,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上了。
裴宴也沒管身後的兩個人,自顧自坐下來,應付著他們遞過來的酒杯。有人以為他們不認識,還把鄭嵐攔下來,跟他介紹說:“這是裴宴,比你們大一級。”
柏皓在鄭嵐後麵捂了捂臉,心想這都是些什麽尷尬事兒啊,鄭嵐卻很自然地看了裴宴一眼,說:“學長好。”
裴宴大約也沒料到鄭嵐能這麽說,輕輕皺了皺眉,沒搭他的話。
眼看著氣氛又要緊張上了,柏皓趕緊往前邁了一步,順著鄭嵐的話往下說,才終於帶著鄭嵐走了。
兩人往角落裏一坐,柏皓說了鄭嵐幾句:“你幹嘛呢?這都多久了還別扭啊?”
“沒別扭。”鄭嵐不理他。
“您今天這反應,跟隨便哪一個知道你和裴宴事兒的人說,都不會信你這話。”柏皓一說完,鄭嵐就沉默了,好像在認真地想到底對不對一樣。
柏皓覺得自己說錯了話,心虛地提了一些別的,鄭嵐一句也沒接。
柏皓以為鄭嵐生氣了,正想哄一哄,又聽到他沒頭沒尾地提:“兩年了。”
哦。
說分了多久了。
他們這邊挺安靜的,桌子對麵,裴宴那兒倒是熱鬧。
一群人全是能鬧騰的,就拿裴宴遲到的事情涮人。
裴宴也不解釋,笑著和他們喝。
中途坐他旁邊的唐渡攔了一下,裴宴垂了垂頭,手指在杯沿點了點。
唐渡睨他一眼,也不管了。
喝到一半,大家總算開始吃東西。和裴宴坐得近的都是跟他關係好的,唐渡出去接了個電話,進來就說要走了,裴宴問他什麽事,他笑了一下,裴宴就揮手讓人走了。
身邊的人靠過來,問:“聽說唐渡身邊換人了?”
“嗯,”裴宴不大用心地回答他,“他就是回去陪他。”
朋友笑了一下,看了一眼對角上的人,說:“鄭嵐帥了。”
“是嗎?”因為在聊他,裴宴才緩緩抬起眼,朝那邊看。
鄭嵐穿著很薄的白襯衣,垂著眼眸安靜地吃菜。
是挺好看的。
他白,又瘦,為了方便吃東西,襯衣袖口打開,往上卷了一些,底下那一截小臂藕似的,眼皮和蟬翼一樣薄,在燈下扇動,偶爾很像一隻蝴蝶。
當初他裴宴不就是看上人好看嗎?
可是哪裏帥了?他看來還和以前差不多。
朋友想到剛剛進來時兩人的表現,問:“我怎麽記得那是你的人?”
裴宴輕輕搖晃手裏的酒杯,語調隨意地說:“以前是。”
“哦,”朋友聽完了笑他,“不要了?現在能追嗎?”
其實是開玩笑的,都能聽出來。
裴宴卻冷淡地看他一眼,“滾,還要,不能。”
“得得得,”朋友不招惹他了,但也沒覺得他是認真的,“當初你倆要分手,我還挺詫異的,以為你們隻是鬧會兒,那時候你們鬧得還不多嗎?分了都多久了……”
裴宴不說話了。
晚餐結束,時間已經很晚了。喝多了的人不少,柏皓的車廢在路上,沒了借口,也被灌了不少,隻有鄭嵐一口沒沾。
大家商量著怎麽回家,裴宴手裏捏著車鑰匙,站在走廊邊和幾個朋友說話。
鄭嵐和柏皓從旁邊走過,裴宴便叫他:“鄭嵐。”
那身影頓了頓,假裝沒聽見,就是不回頭。
“鄭嵐。”
這次許多人都看過來了。
“坐我車吧,”裴宴走過來,鑰匙和鑰匙扣撞了一下,“送你回去。”
鄭嵐隻好轉過身,拒絕的話到了喉頭,卻見裴宴笑了一下,手臂圈住他的肩膀,和旁邊人說:“以前就認識的學弟,太久沒見都生分了。”
被壓著的地方滾燙起來,鄭嵐沒法兒在這麽多人麵前駁了裴宴麵子,隻好點了點頭。
裴宴和柏皓都喝酒了,開車的隻能是鄭嵐。
裴宴坐在副駕駛上,頭靠著座椅,一直都沒說話。
車開到了岔路口,一邊往柏皓家,一邊往裴宴家。
柏皓迷迷糊糊的,正要說先送裴宴吧,鄭嵐方向盤一打,往他家裏去了。
“先送你。”他和柏皓說。
很快就到了柏皓家,他下車的時候還猶猶豫豫的,被鄭嵐趕走了。
車裏隻剩下他們兩人,安安靜靜的。
進小區之後裴宴給鄭嵐指路,向左向右很簡單地說,車在地庫裏停好了。
鄭嵐取了安全帶,和裴宴說:“我自己出去打車走。”
“不用,你開走吧,明天我去你辦公室樓下拿。”裴宴用手扒了一下額前的頭發。
車裏隻有儀表盤亮著,鄭嵐不想多說什麽,仍然堅持下車,手剛碰到車門,就被裴宴扣著腕拉回來,門砰的一聲關回來。
鄭嵐的後腦勺對著裴宴,問他:“幹什麽?”
裴宴放了他的手,目光描摹著他的背影,從頭發,到肩膀,到肩胛骨,似乎要穿透那件很薄的白色襯衣,聲音很低又很啞。
“別人可能會以為我們分得挺難看的。可是你不是知道嗎?在一起,分手了,都是你情我願,哪裏難看了?”
聲音好像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
鄭嵐手指輕輕抖了一下,想到大概兩年之前的有一天。
國際機場外,到處是送別的身影。鄭嵐和裴宴站得很近,幾乎貼在一起。
裴宴沒什麽表情,垂頭看著鄭嵐,又問了他一次:“你想清楚了嗎?”
“想清楚了,”鄭嵐迎著他的視線,脊背很直,好像也沒有多麽難過,“本來就不是因為相愛才在一起的,後悔什麽?”
“吵了那麽多次架,你這句話最傷人。”裴宴牽著嘴角笑了一下,食指屈起來抵在他的下巴上,大拇指很重地擦過他的唇。
“之前你玩遊戲輸了,要答應我一個要求,當時我說沒想好,現在我想好了。等我回來打個分手炮,我們才能算完。”
從這句話開始,鄭嵐等裴宴來和他分手,等了兩年。
兩年裏誰也沒見過誰,誰也沒提到誰。
因此今日裴宴可以和他耍無賴,拿瀲灩的桃花眼望著他,問:“我還沒睡你,算分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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