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作者:存金      更新:2021-10-19 06:20      字數:3607
  三十五年八月的最後一日,恰逢大集。

  京城南郊的大興縣縣城,天還沒亮,這城裏城外的就已經忙開來了。方圓百裏之內的人,好像一下子都在這兒了,叫賣聲、吆喝聲,一聲比一聲響。

  城內最繁華的一條街上,一個戴著頭巾低著頭的婦人看準了那前麵剛拆了門板的店鋪,趁著夥計不注意,就從兩塊卸了門板的縫隙中鑽進去了。

  “唉,唉,你著什麽急啊,店管家還沒來呢!”夥計一回頭看到有人進去了,趕緊將手裏的活兒幹完。

  那一看就不是個有錢的主兒,來這當鋪九成九就是當點兒東西換花用。真是可惜,今兒開門第一單,怕是塞牙縫兒都還不夠哩。

  “啪嗒”,店管家關上了木門,站上了高高的櫃台,隔著木柵欄也不說話,就看了那婦人一眼兒。

  “當東西呢?”開口說的話,也不甚客氣。

  “……嗯。”那婦人緊了緊手裏的包袱,過了一會兒才聽到她像是從鼻子裏哼出的聲音。

  “來都來了,就拿出來看看吧。”都進了這當鋪的門兒了,還在猶豫,別是東西不是自個兒家的。

  這樣的事兒不是沒有過,確切來說,一大半兒都可能是。可又怎麽樣呢,物件兒又不會說話,也沒刻名字不是。拿來了,那就當唄,頂多後邊兒處理得幹淨些。

  一塊兒灰布包裹著的東西放上了櫃台,又被婦人往裏推了推。

  店管家眼尖地發現,這灰布裏的東西有點兒分量啊,放上去聲音沉悶得很。他不給反悔的機會,伸手就將東西扒拉到自己身前。

  他小心地捏著手指將那灰布一角給提了起來,就這一眼,裏麵的物件兒他就看進眼兒裏了。

  呦,真東西啊,金的!

  他抬首又看了眼那婦人,哼,不是偷來的,就是撿來的。反正兒呀,就不該是她自個兒的。

  “死當,活當?”按規矩,店管家問上了一聲。

  “死當多少,活當又是多少?”婦人壓低了的聲音粗拉得很,這是怕人認出來吧。

  “您要死當,那就按了手印,十兩拿走。”店管家拿稱稱了一下,一兩出個頭,“要是活當,就隻有八兩了。一個月後,您拿著九兩白銀來贖便成。”

  “才十兩?那是金鐲子,從沒見過的新樣式!”婦人踮著腳,一把抓住了高櫃台。

  “就因為是金鐲子,新樣式,我這才定的十兩。您想好嘍,您要是拿了這十兩白花花的銀子,這東西就跟您再也無關了。”店管家可不怕她急。

  婦人到底是心虛還是別的,反正最後啊,還是拿著實誠的銀子離開了。

  她一走,店管家就使了個眼色給夥計,自個兒就低頭細看那做工精致的金鐲子了。不過不湊巧,還沒等他看上幾眼呢,又有新客人上門了。

  “這個鐲子,我要了。”來人一開口就要店管家手裏還沒捂熱的鐲子。

  店管家剛要開口,一張銀票隨即拍在了櫃台上。上麵的票號,出自京城最大的那家。

  “我也不讓你吃虧,她拿走了你十兩白銀,我就給你這十兩。有些便宜,不是那麽好貪的。她也是,你也是。”來人將一塊腰牌亮了亮,“給我吧,免得我動手。”

  勒阿收好了金鐲子走出了當鋪,外邊兒幾個人立馬跟了上來。

  “首領,拿下她嗎?”

  “著什麽急,讓她再快活一時半刻的。”話雖這麽說,勒阿還是順著那婦人的方向看了過去。

  也幸虧這一看,不然奉命要拿的人,就要在眼皮子底下喪命了。

  十兩白銀,對於普通人來說,省著點兒花,可以是一家五六口人一年的嚼用了。而對於急需用錢的人來說,則是一根救命稻草。

  婦人拿著白銀還沒走出這條街呢,就被人攔下了。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她的男人,也是她費盡心思要逃開的人。

  勒阿最後關頭出了麵兒,把婦人救了。順便透露了下要回京裏麵兒,讓還在心慌的婦人求著他帶上一程。

  巧了不是,要抓的人竟心甘情願地跟著走,那就別等了,上路吧。

  這天兒將將要結束的時候,勒阿一行已經到了離暢春園不遠的地方。一開始,那婦人嘴緊得很,什麽也不說,隻顧著埋頭杆路。後來還是途中休息的時候,勒阿拿了點水給她喝,她才忍不住哭訴,罵起了那沒良心的男人。

  人在罵人的時候,總是情緒上頭的。這不,婦人一個不小心,就說了自個兒是偷拿了女兒的鐲子才跑的。

  也是巧了,她口中的女兒回娘家,就把夫家給的金鐲子給她這個做娘的看了。於是,她就趁女兒留宿,拿著鐲子跑了。

  滿口的謊言。

  勒阿覺得這婦人真行,對著李榮敬,她說人小姑娘是她打南邊兒來的外甥女。這就將人轉了一手兒,當時就拿到了二十兩白銀。如今對著他,卻又編了個不存在的女兒。

  要不是她那賭鬼丈夫將二十兩白銀幾天之內就霍霍完了,而後又找上了拿了人小姑娘金鐲子的她,這人海茫茫的,還真是不好找。

  隻是,最後得到的結果,卻讓勒阿更加頭疼。

  將那婦人拿了後,她嚇得什麽都說了。

  孤身一人的小姑娘,長得標致,穿得又好,偏偏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家裏正好有一個愁著找不到媳婦兒的兒子,帶回去養上幾年,大胖孫子就有了。

  要不是李榮敬出現,白花花的銀子就在眼前,她說不定還舍不得拿人換錢呢。

  嘖嘖,果然最毒婦人心。

  “她說,那小姑娘不像是迷了路,倒像是不知道自己怎麽出現在那條路上的?”康熙皇帝聽完了勒阿的回話,將這其中婦人招述的一點兒給提了出來。

  “回萬歲爺,那婦人正是這麽說的。”她那邊,結合附近的當地人說的,差不多就是全部了。

  他們這邊暫時是查不出什麽來了。

  勒阿心想,這周邊也沒哪家丟了年歲差不多的女兒,實在不行,還是問問十一阿哥的庶福晉來得快。

  九月的第一天,皇帝又從暢春園回到了宮中。

  胤禌沒把這消息放在心裏,畢竟他皇阿瑪在皇宮和暢春園之間來來回回已是常事兒了。所以,在乾清宮的使喚太監再次出現在他麵前的時候,他還是有點兒不明白。

  等他坐著小轎見到了他皇阿瑪,他也是猜不透。難道庶福晉的事兒,有了變化?

  “十一啊,朕看你最近胖了點兒,胃口不錯啊。”皇帝閉口不談之前的事兒,反倒打量著眼前的兒子。這一看,他確實長了點兒肉。

  “回皇阿瑪,兒子最近是胖了。”胤禌實話實說。胖對於他而言,是好事兒。

  “既然身子好轉了,那這些年落下的功課,也該補起來了。”不說其他比他年長的哥哥們,就是十二、十三、十四,恐怕都要比這十一學得多了。

  看他的畫就知道,怕是從來沒上手過。

  “是,皇阿瑪。”原來他皇阿瑪叫他來,就是說這個的。

  “行了,旁的說完了,就來說說你的庶福晉吧。”皇帝話頭一轉,讓胤禌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皇阿瑪,可是庶福晉……”身份有頭緒了?

  皇帝手一擺,止住了胤禌的問題。

  “李榮敬怎麽找到你庶福晉的,這你都知道了。如今那跑掉的婦人帶回來了,她承認你的庶福晉不是她外甥女兒,而是她在外邊兒的路上拉回去的。”皇帝一邊說,一邊看著兒子。

  胤禌聽著他皇阿瑪的說法,事情怕是沒完吧?

  “她說,你那庶福晉當時一個人走在路上,拉她的時候都沒有反抗,看上去是癡傻的。”要不是這個原因,她怕也沒那麽幹脆就將人轉手了。

  拿到手的二十兩,足夠她買上一個稱心如意的媳婦兒了。

  “你之前不是說,她不會說官話兒嗎?如今說得可還利落?”

  “回皇阿瑪,利落不敢說。聽的方麵,需兒子說得慢些,說得白些,庶福晉才聽得懂。說的話,庶福晉還需要比劃,偶爾口音會不對。若說快了,兒子也是聽不懂的。”這些,有阿九在,皇阿瑪想必已經知道了。

  “確實,聽阿九說,你庶福晉的口音與她相近。阿九在餘杭那邊兒呆了不少年,也見過那邊培養出來的人,你庶福晉這樣的,她也是頭一回碰到。”

  阿九在那邊,就是去查那些轉到暗地裏的點的。

  “十一啊,朕明白跟你說了。”皇帝站了起來,“若她是餘杭那邊養出來的人,那她也不可能是一個人上的京。若她不是,她的來曆終究是個迷。”他拍了拍胤禌的肩。

  胤禌被梁九功送了出來。

  “十一阿哥,萬歲爺不是不通情理。隻是,宮裏本就人多嘴雜,您庶福晉的事兒,遲早會露餡兒的。”所以,趁著大夥兒都還在暢春園,就把事兒給結了吧。

  要知道,宜妃娘娘可憋著一把火呢。之前帶著謝禮去,又帶著謝禮回,多少人看在眼裏。等回了宮,有的熱鬧了。

  “多謝梁公公。”經梁九功稍稍一點撥,胤禌了悟。

  原來皇阿瑪想讓他自己去問,畢竟,他算是庶福晉目前最信任的人。有什麽話,再沒比他親自開口更合適了。

  他當然也想知道庶福晉的來曆,可萬一有什麽難言之隱呢?

  蠟燭再一次吹滅,王小海摸著黑給兩人關了門。

  床上,胤禌還是沒想好怎麽開口。

  “你每次見完了你皇阿瑪,好像都不是很開心,是因為他有很多兒子嗎?”趙小金難得沒想著睡覺,而是說起了話。

  她現在知道了,隻要是上回那個太監出現,小和尚就得去見皇帝。而見了皇帝後,小和尚話少了,發呆的時間多了。

  “你怎麽會這麽想?”胤禌順著說。

  他曾經猜過,庶福晉這樣的性子,注定是得不到太多關注的。家裏麵兒,肯定有比她更值得關注的同輩。

  原來,庶福晉也是這麽想他的嗎?

  “我家就是這樣啊。”趙小金平靜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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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假啦,大家中秋節快樂!

  當時的金銀價大概是一比十五,然後一個金鐲子按照四十克算,換算成當時一斤十六兩,是一點三兩不到,折成銀子十九兩出頭。當鋪當然不會實打實地算,再加上死當,給十兩算是客氣的了。

  《聖祖實錄》:三十五年九月甲寅(初一日),上自暢春園回宮。放心,他第二天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