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作者:
乍光匣 更新:2021-10-18 00:27 字數:3201
顧宴隻當他臉皮薄,如果他現在顯露身份,他家隕之恐怕會連夜卷著寫好的話本跑到大陸西邊去。
再多點時間……
等感情熟了,深了,離不了,那時再說,也頂多把這些事兒當情趣笑料。
程隕之從沒探究過他身邊郎君心裏那些彎彎繞繞。
他好吃好喝躺了兩天,終於打敗了自己的怠惰,懶洋洋從榻上爬起,抬手招來小童:“我放在桌上的通明鏡,幫我拿來好嗎?”
……其實也是懶得可以。
小童懵懂點頭,跑過來替他拿了鏡子過來。
程隕之熟練接過,往裏麵注入靈力,鏡麵如漣漪般泛開波瀾,另一頭傳來顧宴的聲音:“隕之?”
這就是他們過往用鏡子交流的方式。
隻有聲音,沒有畫麵。
他們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也能從今天的天氣聊到今天看的什麽書。
程隕之翻個身,仰臥軟塌,小童趁機捧了杯水過來,笨手笨腳想要喂他喝水,差點打濕程隕之領口,被他笑著接過杯子。
小童一臉無措。
程隕之扭頭笑道:“你這靈人偶也太……竟然把我當孩子養,還打算給我喂水?”
顧宴咬字清晰,但或許是通過鏡麵轉達的原因,程隕之總感覺他的聲音遠比之前沉穩冷漠。
“嗯,”顧宴應道,反問,“不好嗎?”
程公子大笑道:“這我不得被養著衣來伸手的廢物。”
顧宴也跟著笑。
他聲音壓得格外低沉,程隕之聽著便覺得耳朵熱:“我喜歡。”
程隕之:“不行不行,哪有這樣的。不說了,我起了啊,你也早些回來。”
說著翻身下床,洗漱過後,小童給他端上一托盤早餐。
顧宴似乎是洞府裏出了什麽事情,他得回去主持大局。
哎,瞧他說什麽了,不是名門望族,就是有錢有權的大佬,程隕之也不想計較這些,得過且過,安於此時就行。
……他不想深究顧宴的身份,就是覺得,這關係長久不了。
現在元嬰大佬估計就是嚐個新鮮,和他搭夥過兩天日子罷了。
吃完早餐,一連串小童魚貫而入。
有的捧著銅臉盆,有的捧白毛巾,有的捧香薰,有的捧靈茶,挨個兒排著隊往程隕之跟前湊。
程公子是從來沒見過這陣仗的,他以往見的小童,各個活潑調皮,拽他衣角不肯撒手,於是他也能挨個兒敲腦瓜崩,笑罵幾句。
但眼前這些,雖說是靈人偶,但也過於乖巧了。
最後隻能手足無措地摸摸他們頭發,捧著靈茶,裝作無所事事的模樣,晃到前庭去,看看盆栽,看看淺池。
他歎氣道:“年年歲歲如此,不就養出個標準廢物?”
說罷,喝了口茶。
口齒留香,真好喝。
哪裏聽得鄰居家傳來動靜,似是什麽濕漉漉的布條拖過地麵的聲音。
就在圍牆後麵,和程隕之離得不遠。
他捧著茶,朝不遠不近一小童招招手:“幫我找個墊腳的凳子來。”
原來是鄰居中年道人在布陣。
程隕之看著看著,便蹙起眉頭,喊他兩句:“老兄!老兄!”
但道人的心思完全沉浸了進去,一點沒聽見有人喊他。
他不知是從何處尋來的陣法圖紙,竟有這般稀奇,讓他大早上就在院子裏畫陣。
中年道人擦了擦汗,疾走東西南北中四個方位,嘴裏念念有詞。
隻見他手臂用力揮甩,朱砂潑濺,在地上滾過一條鮮紅的痕跡。
似乎還需要不少別的材料,中年道人去了趟後院,搬出不少東西。
他累得滿身是汗,但一想到那古樸筆記中記載的內容,忽然又充滿了動力。
他想要變得強大,重新拿回他失去的一切……
畫陣並不是個輕鬆的活兒,尤其是修士的陣法,一邊布置,一邊往其中注入靈力,更是不容許半點分心。
他的靈力幾乎枯竭,被抽成一具幹屍,搖搖欲墜。
但所幸,陣法終於要被畫完了。
咚的一聲重響,手上小桶掉落地麵。
他喘著粗氣,擦過頭上的汗,發覺自己已然汗如雨下,手臂肌肉痙攣不已。
原來,日頭掛在天靈蓋上方,火辣辣,直曬得他頭頂發燙,發梢都要跟著燒焦。
中年道人鬆了口氣,低頭檢查這個龐大而繁複的陣法上有什麽紕漏。
他在長津後山的一處隱秘洞窟裏,撿到了這本古樸手劄,記載了好幾種陣法。
上邊介紹,這陣法將會聚攏天地靈力,逐漸改造周邊事物,形成專屬“聚財盆地”,讓主人轉運。
若是之前,中年道人定會嗤之以鼻,斥責它是“小兒說說”。
但這段時間,他實在是倒黴透頂了。
看見這記載的好運氣,竟然鬼迷心竅,將陣法圖畫了下來。
還自作聰明,在後山挖個坑,囫圇個兒把筆記埋了。
他隨手把汗擦在外袍下擺,心想,他也算是對陣法有幾分了解,的確能看出,這陣法擁有聚靈的功效。
這可不能讓別的修士看見,不然萬一被學走,他的天地靈氣不就得被分走大半……
這一晃神,太陽略微傾斜。
似乎是低頭太久了,他是不是產生了幻覺?
他怎麽看見圍牆上凸起一塊疙瘩?
甚至還能聽見小童清脆的聲音,正喊道:“公子,該下牆吃午飯了。”
他一偏頭,正好和圍牆上一個腦袋對上了視線。
那腦袋黑發鬆卷,烏雲般堆在肩頸,神情倦怠,看樣子,在牆上待了不短了。
中年道人:“……”
程隕之笑了笑,衝他點點頭:“畫陣的手法不錯。”
便施施然下了圍牆,被小童領著去吃午飯了。
道人;“…………”
他倒吸一口氣,氣血上湧,衝出房門,對著他鄰居厚實的宅子大門一頓亂敲,咚咚重砸:“你出來!你這個小偷!偷看別人家的東西!”
吱嘎一聲,木門打開。
應該出現在小廳的程隕之出現在了院子裏,門後。
他倚靠在門邊,完全眯起了眼睛,道:“老兄,我隻是聽見可疑的聲音,還以為鄰居家進賊了。”
“那你不光明正大地看,反而鬼鬼祟祟,偷窺我這麽久?!”中年道人咄咄逼人,往前一步。
這可冤枉,程隕之喊了他好多次,他自己沒應。
程隕之:“我見道兄全神貫注,不好意思打擾罷了。”隨口編了個說辭。
中年道人:“放屁!”
程隕之:“誒,文明人,不說髒字兒。”
中年道人:“你是不是就想偷偷學了我那陣法,然後給你自己改運?!”
程隕之掃視他,見他頭發淩亂,衣衫襤褸,腳上的鞋沾滿了泥巴,如果不看他道修的身份,活脫脫一個橋洞小叫花,不怪別人覺得他有毛病。
他收回目光:“我還不至於學這東西。”
出於好心,程隕之提醒一句:“老兄,你這陣法是從哪裏來的?”
中年道人:“我呸!不告訴你!”
他急的跳腳,直往程隕之宅子裏看,想觀察他有沒有類似的畫陣原料。
程隕之無奈,道:“好心勸你一句,這可不是什麽好相處的東西,等啟動之後,恐怕吸引來‘髒東西’,別的不說,我這宅子也要跟著你遭殃。”
中年道人翻了個白眼:“用不著。管好你自己。”
他往回走,沒走兩步,再跳回來,叫道:“我警告你!別偷我的陣!”
回應他的隻有人偶小童重重關門的聲音。
程隕之回到屋裏,吃了兩口米飯,凝神思考片刻,緩緩放下筷子。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中年道人在院子裏畫的陣法,和王富貴家宅子的擺陣如出一轍。
除了部分地方更精密些,也更……符合修士的構造。
不能放鬆警惕。
程隕之揮手,招來小童,走近後定睛一看,還是那被摸頭發的靈人偶。
沒等程隕之說話,小童板起臉:“程公子,吃飯就得專心吃。”話裏話外,都在譴責程隕之一邊吃飯一邊想事情。
程公子討巧般摸摸他頭發,想蒙混過關:“我隻是想到了些重要的問題,不是不專心吃飯……”
說著,那小童差點爬上椅子,端著飯碗和筷子來喂他,固執地撅起嘴,眼睛一眨不眨盯著他。
程隕之大驚失色:“不不不不不!我吃飯!吃飯!”
隻是吃完,依舊囑咐小童,看緊點隔壁。
半夜,打更人緩緩走過街道。
他提著燈,照亮身前的每一寸角落,將手邊牆壁上的紋路都照的清清楚楚。
他已經做了幾十年的打更人了,這街道的每一尺、每一寸,都映照在了他心裏。他敢說,就算是閉著眼睛也能不走歪。
看見某間宅子似乎有些變樣,他疑惑地回憶了一下,恍然大悟。
對了,前兩天有位年輕公子住了進來,框裏當啷改屋子,這事兒街坊鄰居都看見了。
隻可惜他旁邊住這個瘋……咳,咳咳咳。
不好細說。
他放下心,走過這片街道拐角的時候,突然聽見有濕漉漉布條劃過地磚的聲音。
咻——咻——
一下一下的,連綿不休,好像還有誰在不停地喘著粗氣,水聲滴落,無比滲人。
他回想了下,這家是個什麽人物,結果想起來,這家鬧鬼啊!
這下連到嘴邊的打更詞都忘了,一心一意逃命去!
正在喘粗氣畫陣法的中年人迷惑地抬頭,看向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