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苓伊沿著河岸，搜尋著線索。她走的這個地方淤泥很厚，走起來頗為費勁，她艱難地往前走著，把手中的竹棒拉到最長，將鉤在暗渠洞口的雜枝之間的布條給挑了過來。

  長安人口眾多，為了疏通各處主幹道的排水暗渠，洞口多有設在河岸邊上，方便排水。

  “發現了什麽？”

  周苓伊抬頭，岸上高高低低的雜蕪沐浴在斜陽餘暉之下，閃爍著點點星光，映得她的眼前一片光彩離合。

  在這瀲灩的光波中，她看見站在岸上的蕭雎淩，唇邊淡淡一絲笑意，微風輕輕掠起他一身天水碧的青羅衣，那種清雅高華的氣質，簡直令人神往。

  但周苓伊隻覺得此人狡猾多變，險惡至極。在王府時對她百般嗬護，現在對她又是各種阻攔，這人果然就是閑來無事拿她消遣的。

  她收回目光，也不說什麽，隻是轉身往蕭雎淩的相反方向跋涉而去。她踩著淤泥深一腳淺一腳地趔趄著，艱難走到岸邊，然後順著岸邊的亂石爬了上去。

  眼角的餘光瞥見蕭雎淩沿著她身後的河岸一路向她走來，但她此時心中一片惱怒憤懣，隻當沒看到，加快腳步往前走。

  蕭雎淩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後，緩聲道：“我不讓你跟去，是因為擔心你難過。我知道，你與素心相識。”

  周苓伊頓時停住了，呆了一呆，才猛然轉頭看他，“你……怎知那屍體便是素心？”

  她本是要問他怎會知道她與素心相識，轉念一想，楚平王暗網遍地，這點小事，他若是想知道，易如反掌。

  隻是，她的印象當中，蕭雎淩潔身自好，從未聽說他有何風流韻事，更別說與平康坊中的哪位都知相識了。

  但他卻能一眼認出那具女屍的身份，想到此，周苓伊的心裏忽然覺得有一絲的酸澀，讓她有那麽一瞬間，有了想要扭頭就走的衝動。

  蕭雎淩站在她的身後，靜靜地望著她，說：“你看到那具屍體時，神情有那麽一瞬間變得凝重起來，所以，我猜想，你與那人生前相識。而那具女屍明顯不像是意外落水身亡，排除掉近日發生的大案，也就隻剩芳心院的人了。”

  “僅憑這個，你便能斷定那女屍就是素心？難道不是因為……”周苓伊趕忙收住話頭，差點就要將“見過她們的緣故”這話脫口而出。

  她回過頭，沒有再看他，心裏暗惱自己，什麽情況呀，自己又是哪根筋搭的不對。她不過就是一個小小的捕快，怎麽敢盤問楚平王的私事，真的是活的膩歪了。

  “當然不能僅憑這個，”蕭雎淩走到她身旁，“因為此前見過素心的畫像，所以，你當時的下意識反應，隻是能讓我更快確信自己的判斷。”

  周苓伊將信將疑地哦了一聲，欲要開口問點什麽，又意識到不妥。她的心裏忽然感到一陣悲涼，兩人的身份之差，她似乎也沒有資格問什麽。

  她垂著頭，僵立在河岸上，水風徐來，她覺得身上寒意漫浸。但她沒有動，隻是呆呆地看著腳邊的草蕪，再沒有一言半語。

  身上突然感到一陣暖意，周苓伊回過神來，發現她的身上多了一件披風，而蕭雎淩正在為她輕柔拉攏身上的披風，耳邊聽得他的聲音，不疾不徐傳來：“我隻是因為這個案子，才著人畫了畫像。你是知道的，我從不踏足煙花之地。”

  “我……我怎麽會知道。”周苓伊不敢抬頭看他，心裏覺得似有點點暖流，慢慢滴入心湖，自己耳後感到一片灼熱，想來臉上也掛上了兩片大大的紅雲。

  她覺得既尷尬又羞愧，竟以小人之心忖度他，倒是顯得自己越發地小氣狹隘。

  其實，就算不說在王府的這幾日，她從未在他身邊見過女婢的身影，就單憑她照顧他多年，對他秉性的了解，也明白他不會是個沾花惹草之輩。

  但是，她也不知她的心裏，為何會在他提到其他女子時的那麽一瞬間，沒來由的覺得失落起來，甚至感到一絲的生氣與懊惱。

  她一直低著頭，落在肩上的青絲也隨之滑落了下來，略微擋住了兩邊的臉頰。不過她麵容上似有若無的顯現出淡淡的緋紅，讓蕭雎淩心裏最後了那一點忐忑不安頓時消弭於無形。

  這些天來，他一直擔心，她還是把他當成當年的那個八歲的稚童看待。

  因而，就算都在一個院子裏，盡管他無時無刻都想與她待在一起，他還是克製住了。

  怕她再次把他對她的依戀，僅僅當成是依賴。再次把他的情意，隻當成是單純的敬意。

  如今他已然成年，能夠與她再次相遇，他隻願在她的心裏，可以真真正正地把他當成一個男子看待。

  曾經他也許不敢奢望，隻願待在她的身邊，不論是何種身份。

  可如今，世事多變，滄海桑田，她能夠再次出現在他的麵前，他無論如何，都隻想以一種身份待在她的身邊，與她廝守一生。

  晚風微微吹過，她額前的幾縷烏絲落在光潔的螓首上，她本就十分白皙，在這樣黑與白的強烈對比之下，越發襯托出她的麵容白淨而透亮。

  五官雖說大不相同，可這白皙透亮的膚色卻是與她的前身相差無二。

  蕭雎淩忽然意識到，風揚真人為了找一具相似的人身，想來是花了極其多的心血。

  或許，他有意為之，令他能夠盡快在茫茫人海之中，覓得她的蹤跡。

  他抬手準備將她的那幾縷發絲別於耳後，可到半空中時，忽覺得自己太過冒進，恐會嚇到她，便收回了手。

  他別過臉望著遠方天邊，殘陽餘暉下，霞雲也開始漸轉昏暗，夜幕即將降臨。

  曾經從不覺得日夜更替是個問題，但是此刻，他的心裏，第一次對光陰的流逝感到了惋惜，惋歎白日的短暫，夜色的漫長，他與她又要開始短暫的分離。

  周苓伊抬眸，默默地望著他的側臉，那如山河般起伏的美好的輪廓，在殘陽餘暉下，染上了淡淡的暖橘色，讓她不自覺地聯想起，在王府第一次醒來之時，他的麵容亦是如現在這般，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暖意。

  他麵容依舊如初，冰擊玉振的聲音亦是未曾改變，可是在此時，在周苓伊的心裏，這一抹暖意似乎變得愈發的溫柔而舒心，他好像變得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