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很長，前方的濃霧久久散不去。迷霧籠罩之間，有一個模糊的身影，長身玉立於其間，很熟悉，卻又辨不清是何人。

  周苓伊不斷摸索著地往前走著，就在即將觸碰到那個身影時，一陣凜冽寒風倏然吹過，就在這一瞬間，那道身影迅速往後退去，很快便消失在濃霧之中，再也尋不到蹤跡。

  “別走！”

  周苓伊猛然從床上坐起，伸手想要抓住麵前殘留的那些景象，卻發現這隻是幻夜中的一場夢。

  漆黑的深夜，窗外是呼嘯而過的長風，仿若夢中的那一陣寒風刮過，吹散了那道身影，讓他在她的心間無聲無息地流逝而去。

  周苓伊在沉沉的暗夜中擁著錦衾，等她回過神來，才發現所處之地，並非是自己的房間。

  她還未來得及細想，便看到一人掌燈從屏風之後走出。

  小燈的光是一種微暖的橘黃，照在他平時如玉雕一般線條完美卻讓人心生沁涼的麵容上，沒來由地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柔和意味。

  見她愣怔發呆，蕭雎淩便徑直走到她的床前，將小燈放於幾上，說：“你醒了，方才，可是夢魘了？”

  周苓伊茫然地看著眼前之人，終於抓住了自己意識中不對勁的地方：“王爺，這三更半夜，你怎麽會在這裏？”

  “此處是我府邸，你說我為何會在這？”蕭雎淩的麵容上帶著淡淡的笑容，難得的是他的眼裏也含著些許笑意，這種發自內心流露出的愉悅，在此刻的暖暖燈光之下，顯得熟悉而親切。

  眼前如夢似幻，閃過那年夏夜，漫天螢火之下，那個少年亦是這樣的笑容。

  世事變幻，時移世異，她在一具陌生的軀殼裏蘇醒，本以為斬斷了一切過往，卻又能再次與他相逢，這冥冥之中的緣分，到底是好還是壞呢？

  可是，他會想再見到這樣的她嗎？

  等周苓伊再次回過神來，發現房間漸次亮堂了起來，一名婢女模樣的少女，提著一個食盒走了進來，俯身放於幾上之後，便退了出去。

  蕭雎淩從食盒中端出一盞白粥，遞到她麵前，“你剛醒，飲食宜清淡，白粥正合適。”

  “多謝。”周苓伊伸手接過，她心中明白，此時與其客套推搡，倒不如心安理地接受，這樣，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結束與眼前之人的會麵。

  白粥溫度適宜，並不燙口，所以，周苓伊吃的很快。

  就在她放下碗之時，蕭雎淩適時地遞來一方帕子。帕子疊得齊整，繡著物什的一麵正好不偏不倚地映入她的眼簾，那是用橘色的絲線，繡著一個勉強算得上的柑橘類的一種物體。

  原來，她以前的繡技如此拙劣，虧她還敢將此物送人。

  周苓伊心裏一沉，她不敢抬頭，隻覺得頭頂上有道迫人的目光，直直盯著她，讓她沒來由地有些慌亂起來。

  不會的，他不會認出她來的。她在心裏安慰著自己，緩了緩心神，強裝鎮定地伸手接過帕子，並道了謝。

  她見蕭雎淩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隻好問道：“王爺，現在是什麽時候？”

  “亥時二刻，”蕭雎淩凝望著她，說：“昨夜之事……你可還記得發生了什麽？”

  “昨夜？我昏迷了一日？”周苓伊茫然地望著他，而後似是想到了什麽，說：“那夜白衣呢？可抓住他了？”

  蕭雎淩沒有回答，隻是不言不語地凝視著她，油燈將盡，微弱的火苗映照在他的眼眸中，搖曳不定。

  他似是要在她茫然的神情之中捕捉到一絲的慌亂，窺破她內心的不安。

  周苓伊不敢收回目光，她暗自攥緊衾被下的手，直視他迫人的目光，盡力讓自己保持冷靜，不流露出一絲一毫的怯意。

  至少，在不確定自己做了什麽的情況之下，她隻能當做自己短暫失憶。

  良久，蕭雎淩終於收回了目光，恢複了方才的笑容，隻是這笑容裏分明纏繞著一絲淒苦，再不似之前那般明朗。

  “自然是抓住了。怎麽說也是你以中毒為代價的抓捕行動，要是再抓不到，豈不是對不住你的犧牲？”

  後背沁出冷汗，周苓伊不敢看他的眼睛，她覺得他似乎話中有話，意有所指，可是她如今隻能繼續假裝不知，隨口道：“王爺客氣了，有王爺出手，怎麽會抓不住人呢。隻是我有一事不明，還望王爺能夠解惑。”

  “何事？”

  “王爺怎知，夜白衣的藏身之處？”周苓伊問。

  蕭雎淩道：“我並不知曉他的藏身之處，是你帶著我的人，找到了夜白衣。”

  “你跟蹤我？”周苓伊驚異地望著眼前之人，難怪會那樣湊巧，原來是跟著自己去的，最過分的是——這人搶功搶得怎能如此理所當然！

  蕭雎淩似有若無地掃了一眼周苓伊略帶慍色的麵容，眼神中的那一絲促狹雖然很快就被掩了過去，卻依舊沒有逃過周苓伊的眼睛，讓她更覺生氣。

  他一直緊繃的臉，在此時終於變得緩和一些，淡聲道：“你從高仵作的家中離開之時，就一直有暗衛一路相隨。原本也隻是為了保證你的安全，沒成想竟也有意外之喜。”

  周苓伊勉強扯出一絲笑意，心想，說的好聽，分明就是搶功。可是腹誹歸腹誹，明麵上他派人確實是為了保護她，她隻好說：“多謝王爺。”

  蕭雎淩見她生硬地道謝，自知她心裏是不情願的，“心口不一的話就不必說了。我倒是好奇，你是如何猜到夜白衣的藏匿處？”

  “這個嘛，”周苓伊默默抬眸望了他一眼，心裏盤算著要如何要回賞銀，可麵上卻是極力保持著平靜，說：“王爺，現在已是夤夜，這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難免招人詬病，不如明日我再親自找您，把這事原原本本地說與你聽，如何？”

  可算讓我逮著機會了，今夜就別想知道了，先讓這好奇心好好折磨你一宿，看你還敢不敢扣押我賞銀。她在心裏默默想著。

  蕭雎淩望著她，流眄間，她抬眸時眼裏流露出的狡黠，讓他忽然意識到，此時的她不過就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女而已，一個時隔八年，仍舊是初見時，那個活潑天真的少女。

  五年的相處，他太熟悉她這個眼神，所以，不自覺地猜想著她的心裏在盤算著什麽小心思。

  因為她微微低著頭，所以他看不清她此時的神情，不過從她略微上揚的唇角也能想到，她此時內心是雀躍的。

  他想起，此前在馬車之時，她聽到賞銀時的神情，心裏頓時明了了幾分，不緊不慢道：“無妨，這是在我府上，你不說，我不說，又有誰敢恣意造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