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景在心裏盤算的那點小九九，蕭雎淩自是不知道的，他也無心過問。

  此刻，他隻是靜靜地望著坐在他對麵的周苓伊，她現在的麵容，這張隻與他有過寥寥數次照麵的臉，陌生卻又有幾分熟悉。

  小幾上鳳翅攢八角宮燈光輝燦爛，純淨的白色柔軟地流瀉在她的麵容上，她的膚色本就十分白皙，在此時的燈光下，顯得異常潔淨，如同高山落雪。

  她那安靜的姿態，在這樣的靜夜之中，讓蕭雎淩原本焦灼不安的心在這一瞬間，回到了原位。

  從第一次遇見她的那一刻起，就覺得她像自己記憶中的某個人，常有莫名的熟悉感盤旋心間，那種揮之不去的感覺讓他偶感悸動和心慌。

  這麽多年，他在夢中曾有過無數次與她的重逢，可清醒之際，他終究不敢真的去相信，她還能重回世間。

  他對飄渺派的道法雖知之甚少，可畢竟在那裏待了五年之久，秘辛傳聞總歸聽過不少，其中就有一則——關於人起死回生的飄渺秘術。

  他心底是期待的，卻又不敢全然期待，害怕期待太盛，失落感亦是加倍。

  思緒紛飛，在這雜亂的思緒中，他忽然抓住了意識中不對勁的地方，他到底還想確認什麽？

  恍惚之際，他似乎聽到華景說了一聲，鍾靈寺到了。

  就是這一句話，仿佛帶著一種擲地有聲到力量，將他的理智拉回了現實。

  他來這裏，到底還想確認什麽？其實，他的心裏早已確信，眼前之人就是他多年牽掛之人。

  容貌雖已大改，可是她的脾氣、性格卻依舊如前。若真的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怎會連習慣都一模一樣。

  而且，小橘子。這個稱謂，隻有她才會喚得如此順口，也隻有她喚得出。

  因為馬車的晃動，蓋在她身上的披風滑落了下來，蕭雎淩俯身靠近了一些，重新為她披上。

  他凝視著她安睡的麵容，心裏忽覺釋然，微微一哂，說：“回府。”

  華景不解，問：“王爺，不是還未見到元真方丈嗎？”

  “不必了，我心中已有答案。”

  華景更覺疑惑，卻又好像明白了幾分，暗自忖度，敢情他們家的王爺是不知道自己動情了呀，還要來寺裏問元真方丈。這感情的事，和尚能懂什麽？還不如問他呢。

  他越想越覺得就是一回事，在心裏臆測著蕭雎淩此時緊張的神情，他不敢直接打開車門，怕萬一撞見了什麽不該看的，可心裏到底還是好奇，於是將臉貼近車門，低聲說：“王爺，有句話我憋在心裏很久了，就是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蕭雎淩掃了一眼車門外的身影，緩緩道：“既然覺得不當講，那就不要說了。”

  “那不行，”華景脫口道，“這些話要是再不說，我今夜難以入眠啊。”

  他見蕭雎淩沒有說話，知道他算是默許了他可以繼續說話，便說：“王爺，這個，你要是真的喜歡周捕快，你得表達出來不是…...而且，這大半夜的把姑娘家帶回府中，總歸有損人家的清譽，這個……是不是要負點責任呢？”

  蕭雎淩一哂，說：“認識你這麽久，終於聽你說了句人話。”

  “什麽叫終於說了句人話？王爺，你怎麽能這麽說我呢，我哪次說的不是正兒八經……咦，等等，”華景眼睛一亮，直接將車門打開，探頭進去，說：“王爺，你居然沒有反駁我！你真的……”

  蕭雎淩手疾眼快直接將他推出馬車，打斷他道，“明日你備些禮去顧府。”

  華景應了聲“得令”，突然又覺得不對，伸頭進去，說：“王爺，為何還要送禮到顧家？”

  “哪來那麽多為什麽，讓你送就送。”蕭雎淩不耐煩道。

  可誰知華景竟是搖了搖食指，用一種“這你就不懂了吧”的眼神看著他，見他麵上略帶疑惑，便開口道：“我說王爺，你方才還對顧溯說是將周捕快帶回府中醫治，明日我若是帶著禮去顧家，你讓他們怎麽想？”

  蕭雎淩微微皺眉，說：“想說什麽就快點說。”

  “他們怕是該惶恐了，”華景見蕭雎淩難得在他麵前顯露出著急的模樣，麵上不自覺地露出幾分得瑟，說：“你想啊，你在眾人眼裏，是高高在上的楚平王。你將周捕快帶回府中醫治是對下屬施恩，當然，我知道你心裏隻是因為擔心周捕快才會如此做。但是在旁人眼裏可不是這麽看的呀，這件事，已是足夠令顧家的人感激涕零了。若是明日我是帶著禮物去顧宅，顧家人指不定要將感激之情轉換為憂心了。你說，自己的親人在別人府中不知生死，可這家主人卻遣人到府送禮，這難道就不會令他們多想嗎？”

  蕭雎淩從鼻中發出嗯的一聲，別過臉，將目光落在車簾的繁複纏繞的花枝上，淡淡出聲：“那你說說，該如何做？”

  華景抿唇忍住笑意，心想，王爺就是聰明，一點就透。隻是，這別扭的性情…..在世人眼中，楚平王風度翩翩，性子就如嫡仙一般雲淡風輕，除了案子的事，對世事都不甚在意。

  其實，他倒是更願意看到這個，偶爾在他麵前會表現出別扭模樣的楚平王，反而才能讓他覺得，眼前這個王爺是個有血有肉的人。

  他想了想，說：“這個簡單，明日一早，我就先去顧家報信說，周捕快一切安好，隻是最近太過勞累，所以秦太醫叮囑，不可隨意移動，因此還需在王府休養數日才能完全康複。如此做法，一來，可令他們安心；二來，還可將周捕快多留府中幾日，一舉兩得。王爺，我這方法可還行？”

  “就你心思多，你若是將這些心思放在自己的正事上，也不用你父親時時在我耳邊念叨。”

  “誒，你就隨便聽聽就好，”華景無奈擺手，“我已經明確表達過我終身不娶的意願，誰勸都沒用。而且，我將心思放在你身上，不是還能助你更快地將周姑娘娶回家嘛。”

  話音剛落，華景隻聽到一句，“那我還真消受不起。”沒一會，背上傳來一陣輕微的鈍痛，耳邊響起獵獵風聲，還未等他反應過來，他已跌落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