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一刻，周苓伊終於抵達了顧宅，她朝著蕭雎淩行禮道謝之後，就跳下了馬車，踏著歡快的步伐進了府裏。

  這處宅院是舅舅顧洲在京為官多年後，才購置下的。在京中購宅其實並不是一件多麽容易的事。

  因為她的外祖父生前隻是一個教書先生，所以舅舅來京之時，身上並無多少積蓄。

  幸好舅舅的運氣不錯，來京不久，就認識了一位通曉墾荒之道的朋友，經他的推薦，舅舅用了極少的錢購置了十畝荒地，用以種植大麥，這幾年收成一直不錯，慢慢地就積攢了些銀兩，購置了一所屬於自己的宅院。

  宅院是常見的二進院落的格局，不大，也說不得多精巧，她剛來之時，因為隻有舅舅和顧溯兩個人居住，院子甚是樸拙。

  不過這兩三年，經由母親的神來之手，院子被收拾得十分溫馨別致。

  母親喜歡倒弄花草，院中種滿了各式各樣的花花草草，春有桃花芍藥，夏有荷花石榴，秋有菊花桂香，冬有鬆竹梅香。

  院子中除了青磚鋪就的回廊要用以走路，不能種花養樹，其餘能夠利用上的土地，皆有所種。

  花開嬌豔芬芳，花落繽紛浪漫，天氣晴朗時，再來兩隻鳥雀在枝椏間跳躍，啾啾鳥鳴，清雅花香，在這樣的質樸中，卻也能感受到濃濃的詩意。

  母親的房裏習慣性地掌著燈，周苓伊的心裏有些歉意，自從當了捕快之後，確實時常忙得早出晚歸，也偶爾如昨日那樣，夜宿在外，徹夜未歸。

  而母親也習慣性地留著一盞燈，就算睡著也不曾熄下。

  顧荷蓉真的和大多數的母親不同，她當時說想跟著顧溯一起當捕快時，以為顧荷蓉會反對，沒想到她隻是猶豫了片刻，就答應了。

  周苓伊明白她的猶豫是因為擔憂，所以，周苓伊很是惜命，不像前世當玦塵時，那樣衝動，憤怒之極時，就豁出性命來。

  畢竟，她現在的生死牽動的是一整個顧家的心，她萬不敢掉以輕心，隨意待之。

  她輕輕地將房門推開一條縫，見顧荷蓉還在挑燈縫補衣服，她便將房門全部推開，走了進去，一邊輕聲喚道：“阿娘。”

  顧荷蓉抬頭望著她，眼神中略帶著一絲驚喜，她慈愛地笑了笑，將手中的衣物放回了簍篾中，說：“回來啦，肚子餓嗎？”

  周苓伊搖頭，說：“我不餓，阿娘在做什麽，怎麽這麽晚了還不休息？”

  “沒什麽，就是溯兒的生辰快到了，我趁著空閑時間給他縫件新衣裳。”顧荷蓉柔聲說著。

  周苓伊撇撇嘴，咕噥道：“阿娘，您費這勁做什麽，顧......表兄那人五大三粗的，做事情毛毛躁躁，身上的哪一件衣服不是沒穿兩天就破的？您就是給他做再多的衣裳也不夠他那樣折騰。”

  “你這孩子，”顧荷蓉笑著撇了她一眼，說：“哪有人這麽說自己兄長的。你表兄經常磨破衣服，還不是為了保護你？溯兒是個好孩子，每次遇到危險，都是衝在前頭保護你，你也別見他老實，就老是欺負他。”

  “我哪有欺負他啊？”周苓伊眨巴著眼，麵露委屈，抗議道：“阿娘，人家好歹也是個弱女子，表兄保護我不是天經地義的嗎？舅舅可是說了，有什麽困難就得先讓表兄擔著，這可都是為了磨練他啊。再說了，他皮糙肉厚的，經受得住。”

  顧荷蓉失笑，“你這都是哪裏學來的歪理？就你還好意思說是弱女子，哪個弱女子日日都是像你這般打扮的？要不是溯兒總是讓著你，你可不得一天跟他打上八百回的。”

  周苓伊嘿嘿一笑，說：“是是是，阿娘說得對，表兄呢，確實比較讓著我，所以我才願意帶著他呀。而且，您也不能否認一點——就是，我比他聰明。”

  顧荷蓉撲哧一笑，眉頭微微蹙起，輕輕點了一下她的前額，佯裝惱怒道：“如此大言不慚，也不知羞的。”

  她看了看外麵的天色，說：“好了，不聽你胡謅了，再聽你說下去，天都要亮了。”

  周苓伊笑道：“那我先扶阿娘去床上。”

  “好。”顧荷蓉笑著應著，便從矮榻下來，周苓伊扶著她到矮床上躺下，這退了出去，反手關上房門，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夜風輕柔地拂過花樹，裹挾著淡淡的花木香氣撲麵而來，沁人心脾。

  她的房間就在廊道的盡頭，從顧荷蓉的房間走到她的房間，如果走院中的羊腸小道，不過就是十來步的距離。

  不過，此時的周苓伊倒也不急著回到房間，頗為悠閑地踱步在回廊中。

  夤夜靜謐，蟲鳴聲歇，偶有花瓣飄落下來，在微弱的光線之下，宛若輕羽飛揚。

  恍惚間，她的眼前如夢似幻，浮現那年暮春，那個將花藏在身後的小小少年。

  她不自覺地想，這些年，小橘子過得可還好？是否已經回到了家中？又是否也會在某個寂靜的午夜，想起她呢？

  等她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心口微微疼痛。

  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推開門踏進自己房門。正欲關門之際，顧溯一個側身，迅速閃了進來。

  “你這是幹嘛？進我房間還這般鬼鬼祟祟。”周苓伊不解地望著他，問道。

  “噓！”顧溯急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側耳聆聽著外麵的響動，待確認外麵確無人聲之後，才小聲地說：“你小點聲，等下要是把我爹引來，我又得挨一頓訓。”

  周苓伊失笑，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說：“你又幹什麽虧心事了？”

  “說什麽呢，”顧溯不滿地撇嘴，說：“你以為我是你啊，整天惹禍。”

  “切，”周苓伊斜了他一眼，表示對他話中指摘的不認可，她將油燈點亮，說：“你沒做什麽，幹嘛怕舅舅訓你？”

  “我爹說，我們兩個都已成年，要避嫌。”顧溯回道。

  周苓伊掃了他一眼，一臉認真地點頭，說：“嗯，舅舅說的確實在理。你確實不應該出現在這，擾我清淨。”她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又道：“所以，慢走不送。”

  “嗬”顧溯不以為意地推開她的手，自顧自地坐在矮榻上，說：“過來坐吧，說說今天楚平王找你幹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