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苓伊暗自吞了一口唾沫，在顧溯同情的目光之下，慢騰騰地上了馬車。

  釘在座位上的小幾之上點著一盞繪著蓬萊仙島的絹燈，照亮了這一個小小的空間。

  座椅上鋪著青色的夔龍錦墊，與下麵暗紫色波斯絨毯上的緋色牡丹相映，華貴又雅致，足見馬車主人的高雅品味。

  周苓伊扶著車門，望著馬車內的布置，眼前不由得浮起今日下午所乘坐的崔成秦的那輛馬車的內景，那浮華豔俗的配色，著實是閃瞎了她的眼。

  她在心裏暗自想，同樣是世家公子，地位雖有些懸殊，可是品味怎會有天壤之別呢？

  蕭雎淩坐在小幾之後，微微低垂著頭，翻閱著手中的公文。

  他見周苓伊許久未落座，抬頭望了她一瞬，說：“自己找個地方坐下。”

  周苓伊回了一聲是，便在離他最遠的座位上落了座。

  華景見她已坐定，重新將車門關好，可就在車門完全合上之前，周苓伊在他的神情裏很明確地捕捉到一絲竊喜。

  她有些不明就裏，卻不好開口詢問什麽，隻能正襟危坐地等著坐在馬車主位的人發話。

  周苓伊自然是猜不出華景心裏的那點小九九，更不可能知道他在為什麽事而高興了。

  此刻的華景重新在車轅上坐定，揚鞭驅馬前進，待到駛離了芳心院，他的麵上才敢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天曉得，他為了促成現在這個局麵費了多大的口舌。

  白日在馬車裏，被自家王爺打斷了話頭，讓他差點就忘了這最重的事。幸好快到王府之前，讓他又成功地把話題掰了回來。

  他的眼前不由得浮現此前的情景，讓他的心裏頗覺得意。

  “王爺，依我愚見，這個假新娘納征之事，得您親自出馬，才是最合適的。”

  蕭雎淩看了他一眼，漫不經心道：“怎麽說？”

  “你想啊，這本來就是為了抓住夜白衣而設的局，要是因為這件事害得周捕快被崔家纏上，害了人家不說，萬一再損失了這麽一個認真辦實事的捕快，那不是得不償失嘛。”

  蕭雎淩漫聲應了一聲“嗯”，靠著身後的錦墊，閉目養神。

  王爺如此漫不經心，華景心裏不免有些著急，想了想，又開口道：“王爺......”

  蕭雎淩微微皺起眉頭，睜開了眼，打斷他，問道：“昨日儀仗隊的魯鳴告假回家，可有提過要娶誰家的姑娘？”

  “啊？”華景懵住了，不過轉瞬間就反應過來了，說：“好像說是仵作家的一個姑娘。”

  蕭雎淩凝視著他，說：“好像？”

  華景立即坐直了身子，說：“我馬上去核實。”

  “嗯，去吧。”蕭雎淩又合上了雙眼，淡聲道。

  華景不敢耽擱，推開車門就跳了下去，一路小跑趕回楚王府。

  等他找到府裏管事的問清楚此事之後，蕭雎淩恰好已經換了一身衣服，立於書案後作畫。

  午後的陽光透過花窗外新抽枝的芭蕉葉間斜射進來，傾瀉在他身上，使牙白的圓領長袍蒙上了淡淡的青色，衝淡了領口和袖口處金絲織就的勝紋的耀眼光華，襯得他少了幾分威嚴疏離，多了幾分慵懶隨意。

  華景擦了擦額間上的細汗，不由得對自己先前的行為感到迷惑。

  馬車本來就要回王府，自己幹嘛要跳車跑回來？

  蕭雎淩聽到聲響，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微微一抬下巴，示意他先坐下。

  華景也沒客套，弓身行禮之後，就往矮幾的方向走去。他趺坐在靠近窗邊的位置上，從茶盤中取出兩隻茶杯，又取來茶壺，往茶杯裏倒了茶水。

  茶水已經有些涼了，香氣極淡，不過這並不影響飲用，因為此時的他正適合用一杯涼水緩解身體的燥熱。

  蕭雎淩勾勒好最後一筆，便放下手中的筆，走向了矮幾，在他對麵坐下，說：“問到什麽了？”

  “韓管事說，魯鳴要娶的是經常幫大理寺驗屍的高平，也就是高老伯的獨女，高念娘。二人本就是鄰裏，從小一起長大，本來去年就已經議親了，可是擔心夜白衣作亂，便一直拖著。昨日不是王爺親自出馬捕捉夜白衣嘛，所以啊，魯鳴就篤定王爺一定能擒住了夜白衣，就趁機告假回去與高家商定婚期，誰知道，這夜白衣居然從大理寺跑了。不過婚期已經定了，又不好更改，所以，魯、高兩家隻能打算低調地把這婚禮給辦了。”華景回道。

  蕭雎淩沉思了片刻，說：“婚期是在何時？”

  “就定在下月初二，”華景頓了頓，遲疑道：“王爺難不成是想......”

  蕭雎淩唇角微微揚起，說：“現成的婚事，不是正好解了我們的燃眉之急嗎？先派人通知魯鳴，讓他有個心理準備。”

  華景點頭，忽然又覺得有些不妥，說：“王爺，話雖如此，可是下月初二不是正好就是馮玉月的忌日嗎？這兩件事湊在一起，您忙得過來嗎？”

  蕭雎淩凝視著他，眼裏略微帶著一絲疑惑，道：“又不是我要娶妻，有何忙不過來的？初二那日我照常去馮家，你們布局安排抓捕夜白衣就行，天時地利人和三樣皆已具備，如果你們還抓不住人，那也無需再繼續領這俸祿了。這天底下，自然還有比你們更合適的人，來領這筆俸祿。”

  華景最是聽不得有人激他了，當即挺直了腰杆，用力一拍胸脯，說：“就這等小人物，哪裏需要王爺出手。我能抓他一次，還怕抓不了第二次嗎！王爺放心，我一定能將夜白衣再次緝拿歸案！”

  “很好，”蕭雎淩端起茶杯，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又開口道：“既然如此，那你還坐在這裏？”

  華景尷尬一笑，說：“屬下馬上去找魯鳴。”

  話音剛落，華景便迅速站了起來，後退了幾步，待他正要轉身之際，蕭雎淩又叫住了他。

  “等等。”蕭雎淩站起了身，說：“我與你一道去，順道去趟大理寺，把周捕快也接上。”

  華景心裏一樂，抬眸偷偷瞟了一眼蕭雎淩，隻不過他的神色仍舊平靜如常，並未泄露出一絲一毫的情緒。

  不過，就算如此，也並不影響華景的幻想，他按捺下內心的欣喜，跟在蕭雎淩身後，一起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