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透過鏤雕著牡丹團花的花窗灑落了進來，照徹整個房間，褪去了屋內的最後一絲黑暗和冰冷，顯得明亮而溫暖。

  薄如蟬翼的茜紅的紗幔半垂在地，在陽光的映照下，更顯輕薄飄逸。

  花鳥緙絲錦被淩亂地堆疊在矮床的一角，似是表示著這房間的主人很匆忙地離去，沒有時間整理一樣。

  是很匆忙啊，都沒來得及看隔日升起的太陽，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離去了。

  周苓伊重新站在這個房間裏，看著眼前明亮溫馨的布置，心裏仍是覺得有些悲涼。

  天地不仁，萬物為芻狗。

  太陽的朝升夕落，從不會因為誰的亡故，而變得不一樣。

  世間上的瞬息萬變，也不會因為誰的悲傷而停留。

  上天悲憫著世間上的一切，卻也冷眼旁觀著世間的一切。

  就算如此，周苓伊卻也無法做到心無波瀾地旁觀這一切。

  她明白，人死不能複生，再多的悲傷也換不回一個人的生命，可是，她希望靠著自己的努力，找出真相，找到真凶。

  讓真相大白於天下，這是她如今唯一能替翠蓮做的事。

  門外響起輕微的腳步聲，周苓伊回身，看到懷中捧著琵琶，正緩緩進屋的素心。

  這個琵琶，她認得，是翠蓮生前最喜愛的秋露行霜，她時常半抱著它在人前彈奏。

  閑暇時，也會精心地護理著它。

  她總是會用食指和拇指撚著一些鬆香粉，仔細地塗抹著根根琴弦。

  周苓伊的眼前不由自主浮現，前日翠蓮嗬護琵琶弦時的情景。

  她在心裏默默歎息了一聲，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素心身上。

  素心的麵色很是蒼白，眼眶仍有些紅腫，不過比起清晨的那個時候，她的神情顯得鎮定多了。

  她看到周苓伊和其他幾個捕快在此，麵上並不太驚訝，想來派去喚她來的人，已經說了叫她來的目的。

  她微微欠身，斂衽為禮，然後抬頭望著周苓伊，那目光是極度悲痛過後，卻不得不故作堅強，眼中還帶著希冀地懇切。

  她的聲音還微帶著哭腔，一字一頓道：“懇請周姑娘一定要查出是誰殺了翠蓮姐姐。”

  周苓伊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笑容，說：“你放心，翠蓮姐姐也算是我的朋友，我一定竭盡所能將凶手繩之於法。”

  素心含淚點了點頭，然後轉身微微仰起頭麵向著門外，硬生生地將眼淚逼了回去。

  好歹是經曆過苦痛的小姑娘，顯得比一般的少女要堅強許多。周苓伊在心裏暗自歎息。

  來芳心院的次數多了，周苓伊也慢慢知道了這院中大多數女子多身世。

  能流落風塵的女子，大多都是被生活逼迫的實在無路可走，最終隻能以技藝或是容色維持生計。

  卻也有一些姿色平平的女子，作為丫鬟在其間戰戰兢兢地生活著，就比如素心。

  素心流落至此，是偶然。可是遇到了翠蓮，卻也算是一種幸運。

  她是因為大水衝毀了村莊，跟著家人離開家鄉，跋涉流落至長安。

  可惜，饑寒交迫之下，她的家人最終沒能支撐下去，便將不過十歲的她扔在了長安的街頭，帶著她的弟弟沿路乞討著離開了。

  凍餓將死之際，她正好遇到了翠蓮。而翠蓮實在看不過去，便將她抱回了芳心院。

  這些年來的朝夕相處，素心和翠蓮的感情很深，翠蓮於她而言，亦姐如母。

  周苓伊輕輕拍著她的後背以示安慰，見她情緒漸漸平緩了一些，便出聲問道：“昨天夜裏，你在門外可有發現什麽可疑的人？”

  素心默然搖頭，說：“昨夜和平時一樣，並沒有什麽特別奇怪的人或事。”

  周苓伊想了想，先扶著素心坐在矮榻上，然後用輕緩的語聲，說：

  “這樣吧素心，你將郭世祥來了之後，這其間發生的事原原本本說給我聽，特別是翠蓮吃了什麽，碰過什麽東西，都仔仔細細地回想起來，一點細枝末節都不要放過。”

  素心鄭重點點頭，思索了一會，然後開始娓娓道來。

  雖然素心說的時候，這裏麵的邏輯有些混亂，但是大致上，周苓伊也算掌握了其間所發生的事。

  翠蓮昨夜離開她的房間後，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因為郭世祥已經在這裏等候。

  而素心聽從安排去了東廚，讓鄭廚娘備上幾樣小菜，她好和著酒一起送過去。

  芳心院雖比不上酒樓，但是畢竟也是做著生意，廚房裏常備著一些處理好的食材，隻要稍微再煎炒一番便可以上桌。

  這些都是鄭廚娘想出來的。也因此，芳心院在吃食上，也頗討客人歡心。

  鄭廚娘是梅都知剛剛成立這個小院時，便在此的人，算起來也有十年之久了，做菜好吃，做事也麻利。

  所以，素心並沒有等多久，便將她從酒窖中取出的鬆醪酒和著幾碟小菜一起端去了翠蓮的房間。

  “你去酒窖取酒大概花了多長的時間？”周苓伊問。

  素心想了想，說：“來回應該不到一刻的時間。”

  “那這期間鄭廚娘都在準備食材嗎？中途可有離開過？或是有沒有聽到其他人靠近的聲音？”

  素心茫然搖頭，說：“我覺得她沒有離開過，不過我也不確定。因為酒窖在廚房的下麵，進去之後，上麵的聲響並不太明顯，我隻能聽到很輕微的翻炒聲。有沒有人靠近，”素心微微低頭思索了一會，頗為篤定地說：“我下去之後，沒有人再來過廚房。”

  “你確定？”

  “我確定，”素心鄭重點頭，說：“在酒窖下麵，雖然聽不清其他的聲音，但是腳步聲是非常明顯的。而我在下麵隻感覺到鄭廚娘稍微挪動的聲響，並沒有感覺到其他人的腳步聲。”

  “那你端出的幾碟小菜可驗過毒了？”周苓伊問。

  “都一一驗過了，因為前年平康坊中出了都知中毒身亡的事之後，在吃食上，我們很是謹慎。連酒我都開封用銀針驗了一下，銀針都未變色。”

  周苓伊點頭，她記得這事，是因為那個小院的廚娘一時大意，混了點用來毒死老鼠的砒霜在裏麵，才會讓都知誤食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