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溯愣了一下，在這一刻，他的心裏忽然有些認同周苓伊口中的這些歪理。

  他不禁脫口道：“我怎麽覺得，你說的好像也有些道理。”

  周苓伊挑眉看著他，笑道：“什麽叫有些道理，是本來就是如此好吧。”

  說完，她見顧溯還是一愣一愣，眼裏不由得閃過一絲促狹。她反手揚鞭，擊中了顧溯座下的馬匹。

  馬受了驚嚇揚蹄嘶鳴，顧溯不察，差點摔下了馬背。不待他出手製止，周苓伊已猛夾馬腹，催馬躍出。

  周苓伊笑著回身望著被她遠遠甩在後麵的顧溯，隻見他已經調整好姿勢，縱馬追了上來。

  顧溯習武多年，素來敏銳，因而，就算微微出神，也會下意識地挽住了馬轡，不至於讓自己摔下馬去。

  旭日的光芒已經全部浮出天際，街道上的行人陸陸續續地多了起來。

  不過，長安九衢十二街十分寬闊，兩匹馬一前一後地肆意歡騰地追逐著，在這清晨裏，成了一道別有趣味的風景。

  季春的晨風帶著潤澤的水汽和淡淡青草香氣撲麵而來，清新而溫潤。不知不覺間，兩人已經到了大理寺。

  漆黑描著金字牌匾上的“大理寺”三個大字赫然映入眼簾，顯示著此處的莊嚴肅穆。

  厚重高大的大門敞開著，青磚鋪就的大道淨水掃灑，纖塵不染。大道的盡頭，遠遠可見大理寺的正堂。

  此刻，周苓伊雖然看不見正堂中的情形，卻可以想見，楚平王此時正端坐在主位，而大理寺卿崔藐正襟危坐地坐在他的下首，翹首以盼地等著她的出現。

  周苓伊認命一般地深深吸入一口氣，咬咬牙，硬著頭皮往裏走去。

  他們兩人一路都低著頭慢慢走著，恨不能將此路無限延長，永遠都走不到盡頭。

  “見過楚平王、崔大人。”

  周苓伊頭也不抬地躬身行禮，顯示出十足的恭敬和謙卑的姿態來。

  她在進門前，已經偷偷抬眸瞄了一眼正堂中的人。

  崔藐每次看到她來，都跟見到救星似的，隻不過這次的神情更誇張了一些。

  隻見他那略微渾濁的一雙眼睛閃閃發亮，一瞬不瞬地盯著周苓伊，似乎眼前這人就是可以將他救出這水深火熱之地的人。

  周苓伊並不理會崔藐心中的想法，直接選擇忽視他的目光，默默看了一眼坐在大堂中間的楚平王。

  他的麵容很平靜，沒有泄露一絲一毫的情緒來，隻是淡漠地俯視著緩緩進門的人，似乎在看一個與他毫不相關的人。

  一室死寂，仿佛連微弱的呼吸聲都能清晰地辨別出來自何處。周苓伊和顧溯仍然保持著行禮的姿勢，久久未聽到堂上的人發話。

  崔藐到底還是愛護著手底下的人，終於還是壯著膽子，率先出聲打破了這令人尷尬的沉默，說：“王爺，這兩位便是去年新進大理寺的捕快，顧溯和周苓伊。您別看他們兩個年紀輕，這破案的能力可是大家公認的好啊。”

  蕭雎淩的目光來回掃視著顧溯和周苓伊，最終將目光落在了周苓伊的身上。

  他似笑非笑地開口，說：“原來一來到大理寺，屢破奇案的就是這兩人。不過，更沒想到周捕快一個女子，竟有如此高的破案天賦，倒還真是讓人意外。”

  崔藐一聽楚平王誇讚著自己手底下的人，而且還是他最喜歡的周苓伊，不由得喜逐顏開，說：“周捕快確實很能幹，她來大理寺後幫著屬下解決了不少的疑難案子，可謂是巾幗不然須眉啊。”

  蕭雎淩的唇角微微上揚著，似是默認了崔藐說的話，徐徐開口，說：“隻是，我看周捕快的模樣，總覺得似曾相識，似乎在哪裏見過。”

  周苓伊心裏咯噔一聲，麵上卻是保持著鎮定，她不慌不忙道：“小的麵容長得比較和氣，從小到大，時常被人錯認。王爺興許以前見過與小人長得相似的臉，所以，現在看到小人才會覺得眼熟。”

  蕭雎淩抬眸淡淡地掃了一眼周苓伊，說：“是嗎？”

  “確實如此。”

  蕭雎淩冷哼了一聲，說：“周捕快還真是伶牙俐齒。”

  周苓伊的手心和後背已經滲出了冷汗來，全身冰涼透徹。可是她的麵上還是扯出一絲微笑，說：“不敢當不敢當，小的不過就是實話實說而已。”

  崔藐宦海浮沉這麽多年，就算再遲鈍也看出了楚平王和周苓伊之間的不對勁來。

  隻是，任憑他怎麽想也想不出，這兩人之間的那點齟齬，到底是因何而起。

  他看到平時在他麵前沉著冷靜，能說會道的周苓伊，如今在楚平王的麵前變得這樣的小心翼翼，心裏終覺得不忍，說：“王爺，夜白衣剛剛逃出大牢不久，現在追捕還來得及，不如就讓周捕快和顧捕快前去追捕如何？”

  周苓伊聽著崔藐說的話，目光灼灼地望了他一眼，那眼神仿若把崔藐當作再生父母一般膜拜，讓崔藐一時間，心裏竟也有些莫名的欣慰和感動。

  那感覺就像是一直不理解他苦心的子女，突然之間，懂得了他的良苦用心一樣。

  蕭雎淩似是看穿了崔藐的心思，淡然說：“夜白衣最是懂得藏木於林，他能扮作獄卒逃出這守衛森嚴大理寺，自然還能扮作其他人藏在長安這百萬人之中，現在去追不過就是徒勞而已。”

  沒想到他也知道夜白衣是扮作獄卒的模樣光明正大地逃出了大牢，周苓伊心裏這樣想著，不由自主地抬眼望了他一瞬。

  隻這一流眄間，蕭雎淩看見她麵容上極清朗明淨的雙眼，半遮半掩地藏在她的睫毛下，仿佛是融化了秋水的神韻，鑲嵌在她桃花般的麵容上。

  她的五官不是頂漂亮的，卻難得眉宇清揚，有著五月晴空般潔淨的靈秀。一種仿佛不解世事，又仿佛太過了解世事，顯得與俗世有點隔閡的疏離感，在她此時茫然又警覺望著他的目光中隱約呈現。

  慢慢地，蕭雎淩的腦海裏又浮現出玦塵的身影，讓他有那麽一瞬間又陷入了恍惚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