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睡了多久，周苓伊聽到房門輕響，傳來輕微的叩門聲音。

  當捕快後養成的警覺讓她迅速睜開眼，半坐起來掃視室內，發現一片凝固的黑暗，這一夜還未過去。

  她披衣起床，將要開門時，看到顧溯也從屏風的另一側走出。

  兩人迷迷瞪瞪地互看了一眼，顯然意識尚不清醒。

  雖然驚覺，但那隻是下意識的身體反應，周苓伊甩甩頭，讓自己勉強清醒了一點，才打開了門。

  她往外一看，隻見素心執著一盞燈站在門口，那微黃的小燈光芒隱約照出她害怕無措的臉，還有紅腫的眼眶。

  而素心一見門開了，急忙說：“周姑娘，不好了，翠蓮姐姐她，她......”

  說著說著，她便說不下去了，眼淚忍不住地簌簌往下掉。在這一瞬間，周苓伊的意識清醒了起來，頓時睡意全無。

  當了這些年的捕快，總有些直覺特別的準。

  單從素心的反應來看，直覺告訴她，翠蓮的情況十分不好，還有可能已經......

  周苓伊不敢往下想，她將自己睡得淩亂糾結的頭發抓了一把，又看了看外麵天色，遠處的天邊依稀可見墨藍色，看來寅時將盡，晨曦即將到來。

  素心像是完全嚇壞了，雖然下意識地引著路，可整個人就如受驚過度的小兔子一般，一路上眼淚不住地往下掉。

  周苓伊的心中有無數個疑問，卻隻好默默地忍住不問。隻能一路安撫著她，跟著她來到翠蓮的房前。

  房間門口已經圍了不少的人，每個人的臉上都或多或少顯出驚恐來。

  院中的姑娘以及很少在她麵前露麵的梅都知，已經習慣將最好的一麵展現在人前，所以，就算驚慌失措，也會將自己收拾妥帖了再出來。

  而其餘的男客人都隻是鬆鬆散散地披著外袍，顯然是因為聽到了外麵的動靜，起身來看看而已，卻不想遇到了令他們意想不到的事。

  趙媽媽看見周苓伊和顧溯來了，就急忙迎了上去，許是看出了他們的疑惑，還沒等周苓伊問出口，就靠近周苓伊的耳朵，低聲道：“方才翠蓮房裏的郭郎君，估計是嚇壞了，叫喊出聲，把我們的人引來了，卻也把周邊房間的幾個客人給引了過來。”

  趙媽媽的眼眶微微泛紅，眉頭總是皺著，麵上明顯能看出無奈和悲戚。畢竟年歲擺在那裏，遇到不好的事，在人前還能夠強忍住，鎮定一些。

  “裏麵發生了何事？”周苓伊按例詢問。

  “翠蓮，她......”趙媽媽的聲音略有些哽咽，她低垂下頭，眼底不自覺地泛出淚光。在微弱的光線之下，那淚珠發著盈盈的微光，仿若晨曦下，荷上的露珠一般晶瑩清新，使趙媽媽看起來多了幾分弱柳扶風的嬌柔來。

  不愧是常年浸潤在這種地方的人，連真情實感的流露也顯得如此做作，就如做戲一樣，讓人捉摸不透。周苓伊在心裏暗想。

  趙媽媽拭了一下眼角的淚水，情緒也稍微緩和了一些，慢慢開口道：“翠蓮死了，”她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搖搖頭，似是實在不想回憶起什麽，“周姑娘還是自己進去看看吧。”

  周苓伊的眼裏閃過一絲狐疑，不過她也沒再多問什麽，徑直往翠蓮的房間走去。

  “讓一讓。”顧溯走在她前麵撥開那一群人，而被擠開的人麵上明顯帶著不悅，嘴裏嘟囔抱怨著。不過就在顧溯掏出大理寺的令信時，那些人頓時噤聲不語，默默地往後退了退。

  房間之內，燈火不明，但是從窗外透進的微光，勉強可以辨清屋內的情形。

  一張漫天花雨的地氈上，擺放著一張粉地彩繪八角幾，上麵擺放著在這小院中隨處可見的茶具。八角幾的後麵放著一幅四扇連屏的絹紗屏風，上繪著梅蘭竹菊四君圖。

  一張垂著茜紅紗幔的矮床上躺著一人，身上半蓋著花鳥緙絲錦被，而原本也在床上的另外一人，此時正瑟瑟發抖地癱坐在床對麵的牆角邊，上下嘴唇一張一合，像是在說著什麽。

  周苓伊走近了一些，總算聽清了他嘴裏說的話，他反反複複地喃喃著，“不關我的事，不關我事......”

  而在此時，她也看清了躺在矮床上的人。

  這麽多年在衙門，她也算見慣了各種形形色色的屍體，可是看到眼前這具屍體時，她心裏不免倒吸了一口涼氣。

  屍體的麵目不可辨別，全身皮膚烏黑潰爛，膿血腫脹，甚是可怖。

  若不是她身上的素紗裏衣能看出是女子內衣的式樣，周苓伊還真不敢猜想眼前這具屍體就是昨夜那個，在她眼前言笑晏晏的翠蓮。

  也難怪能把這郭郎君嚇得縮在牆角，不敢動彈。

  昨夜還是嬌俏美麗的女子與自己溫存，一覺醒來就換成了全身發黑潰爛的屍體，換誰都受不了。周苓伊在心裏想著。

  顧溯讓院中的大茶壺多安排了幾個小廝守在房門外，不讓閑雜人等入內之後，才走了進去。

  “怎樣，發現了什麽？”顧溯問。

  “從屍體的形態來看，應該是中了劇毒——毒箭木的樹汁。不過屍體這種情況，我也無處得知她是如何中毒的，隻能靠你了。”周苓伊拍拍顧溯的肩膀說。

  顧溯點點頭，他將矮床兩側的燈全部點燃，房間登時亮堂了起來，屍體的模樣在這時也變得更加明晰了幾分。

  突然的亮光讓郭郎君的眼睛感到不適，卻也讓他瞬間回過神來，他一臉驚恐地叫喊著，用盡全身力氣掙紮著起身，想要逃離這裏。

  周苓伊冷眼看著他的這些動作，就在他起身之際，周苓伊輕輕一推，讓他繼續癱坐在地，說：“一個大男人囔囔什麽？一具屍體而已，還能吃了你不成？”

  許是看到了兩個大活人在場，郭郎君麵上雖然還是萬分恐懼，可還是忍住了不再隨意叫嚷。

  趙媽媽見狀，走了進來，靠近周苓伊的耳邊說：“這位是西普坊郭員外家的公子郭世祥，他是我們這的老主顧了，我們小院以前就頗受他的照顧。”

  趙媽媽話說的頗為隱晦，不過周苓伊也能會意過來，她口中的照顧是何意思。

  照顧平康坊中的小院，沒有銀兩可是不行的，看來這位郭世祥平時出手十分闊綽，才會讓趙媽媽這樣的人精，在這種時候還會出麵替他說上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