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怕，可是我怕啊。你說哪次跟你一起出任務，不是驚心動魄的？就說今日，明明可以避免和楚平王的衝突，你非要圖一時嘴快，硬是把人家給得罪了。最後居然還往他身上灑了迷藥，照這楚平王的斷案速度，遲早有一天是要找到我們的。”

  顧溯不滿地控訴著周苓伊今日衝動下的所作所為，可周苓伊分明能從他的眼神裏看出，他的懊惱和無奈中夾雜著擔憂，還有幾分從大人物手中逃脫後的竊喜。

  她不動聲色地，很是乖順著聽著他的數落，心想，明明自己也很喜歡這樣的刺激，還非要數落我一通。

  她知道接下來不出意外的話，顧溯便會放軟語氣開始好好地勸導著她。果然——

  顧溯見她如此溫順，歎了口氣，不由自主地放柔了語聲，說：“你呀，下次能不能改改你這毛病，別這麽衝動，每次破個案子，總要得罪人。以前那些大人也就不說了，他們見你還算能幹，也不與你一個女子計較，可是這次可是楚平王啊，你說這以後......”

  周苓伊聽著聽著，困意上頭，身不由己地打了個哈欠，後麵的話愣是半句也沒聽進去。

  反正來來去去都是那幾句嚇唬她的話，她不聽也知道他要說，他們好歹也是正兒八經的幾品幾品的官員，若是他們計較起來，你有幾個腦袋夠砍的？巴拉巴拉一堆有的沒的。

  她有時候都在想，顧溯這性格八成是隨了周苓伊已故的舅母了。因為她的舅舅和娘親平時訓起她來，也就精簡地挑重點說了幾句，不像他這般沒完沒了，苦口婆心地說上半柱香的時間，簡直比女人家還要嘮叨。

  她見顧溯漸漸收了聲，趕忙用帶著幾分哀求的神色，說：“好啦好啦，知道你擔心我。不過，我這人你也是知道的，最是能屈能伸的嘛，做事還是有分寸的。再說了，我這易容的手法可是那馬家祖傳的手藝啊，我可是央求了馬叔好久他才教我的。所以啊，就我們今日這扮相，也就趙媽媽這人精看得出來。楚平王那樣的，一看就是個養尊處優的貴公子，哪裏懂得這些。安心啦，我敢保證，他絕對發現不了我們。”

  楚平王府，書房

  四盞鳳翅攢八角細梁宮燈光輝燦爛，蕭雎淩脫去了白日裏的那一身常服，換上了繡著暗青色夔龍紋的紫衣，純淨的白色柔軟地流瀉在他身上，在此時的燈光下，他顯得比那暮色中，滿庭的華彩金紫的紫藤花更是耀眼奪目。

  他衣服上的袖口領口是簡潔的窄袖方領，正是京中競相效仿的式樣。

  楚平王蕭雎淩風度翩翩，俊朗非凡，每每他穿的衣服，過不了幾日就會流行開來。這個人，單看外表的話，可真像個錦衣玉食，耽於聲色犬馬的皇室子弟。要不是自己跟在他身邊如此之久，想來也很容易被他的外表蒙蔽了過去。

  華景立於他的下首，微微低垂著頭，在心裏想著。

  蕭雎淩望著案幾上的錦盒裏放置的幾顆黑色藥丸，心中思緒萬千。

  藥丸不大，大約也就六七歲稚童的拇指指甲蓋那般大，所用的藥材也不算罕見，其中主要的成分為羅漢果和玉竹。

  隻是，一般的郎中沒有習慣將用於治療咳疾的這兩味常見的藥熬成濃漿，再和上蔗漿製作成這小小的一顆顆的藥丸。

  更為別致的是，這幾顆圓圓藥丸的頂端都有一撮小小的尖角。仿佛就是一種記號，讓別人知道，此藥丸獨她一人所製。

  慢慢地，眼前如幻夢一般，蕭雎淩不由自主地將製作此藥丸獨人與記憶中的那個人的身影，不斷地重合起來。

  盛夏午後，陽光透過濃密的槐葉灑落下來，就如被篩過一般，變成縷縷金色絲線，從窗牖灑落，流瀉在她的身上。

  而她隻是專心致誌地搓製著小藥丸，然後隻利用食指和拇指指尖的一點力量，在圓圓的藥丸上搓出一個小小的尖角。

  他的理智，不斷地提醒著他——這兩人根本不可能是一個人。

  她的屍身是他親手埋葬的，因而，他清楚地明白，她不可能還能再次出現在這個世間上。

  華景見他遲遲不發一語，心裏便猜想著，王爺是不是又在思念著他心中的那個人。

  他也不好過問主人的事，隻好自顧自地稟報道：

  “王爺，都查清楚了。今日那兩人便是去年京兆府尹高大人舉薦進大理寺的捕快，男的叫顧溯，是大理寺寺丞顧洲的獨子；女的叫周苓伊，是顧洲的外甥女，也就是衡州刺史周柏的庶女。隻不過，周苓伊十三歲時，她的母親和她一起被周家主母趕出了刺史府，之後她們母女便到長安城中來投靠顧洲。”

  “什麽原因被趕出周府？”

  突然被這麽一發問，華景愣了一愣，他沒想到王爺居然會過問人家的家事，不由得感到頭皮陣陣發麻，隻能如實說道：“這個......屬下立刻派人去查。”

  蕭雎淩望了他一瞬，淡淡開口，“算了，先說你查到的吧。”

  “是。”

  華景仔細地回憶著探子打探回來的消息，盡量將它們捋順了後，再分毫不差地稟報於蕭雎淩。

  一年前，顧洲找上京中最大的一家藥堂——百藥堂的於掌櫃，說是他的一位遊醫好友，因為急需銀兩，便想將這止咳的藥丸托於百藥堂售賣，所售出的價錢，他與藥堂五五分賬。

  於掌櫃見顧洲好歹也是一位寺丞，不好直接駁了他的麵子，再加上也確實沒人將止咳的藥製作成藥丸，便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放在藥堂中售賣。

  不成想，這藥因為食之不苦澀還略帶甘甜，而且便於儲存，療效又十分不錯，在病人之中頗受歡迎。

  於是便想和顧洲所說的這個遊醫好友談長期合作，隻不過商談的過程中，一切事宜仍由顧洲一人出麵和於掌櫃協調商議。

  於掌櫃也沒在意，畢竟他要的是藥，隻要藥沒問題，至於誰製作的，並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