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心裏雖然萬分不想放棄那千兩賞銀，但是，比起銀子，性命好像更為重要一些吧？

  周苓伊見蕭雎淩緊抿著唇，不發一語地冷冷地看著他們，那周身散發的冰冷氣息，讓她的心裏不免有些發怵。

  她隻好硬著頭皮，深施一禮，賠笑道：“小人惶恐，竟不知楚平王就在眼前！還望王爺大人有大量，不要與小人一般見識。”

  蕭雎淩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麵容上，冰冷而輕蔑，仿佛將她看作空氣中一點微塵，“崔藐還真是什麽人都往大理寺招。”

  周苓伊愕然，下意識地抬眸望著他。

  蕭雎淩站在布滿紫藤花的架子前，暮色暗沉，天邊的最後一道霞光照在庭中盛開的紫藤上，原是略顯妖嬈的紫色，如今似是被罩上了一層薄薄的暗色輕紗，顯出一種沉穩的金紫色來。

  而那點黯淡的華彩金紫，恰好籠罩在他身上，讓他冷漠的麵容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灰色，顯得愈發的冷峻。

  周苓伊低垂下眼簾，她睫毛微微一眨，腦中迅速閃過各種說辭，就在一瞬間，她選定了麵前最快速而又容易脫身的那一條說辭，便眼露不解地抬眸望了一瞬蕭雎淩，惶恐地說：“恕小人愚鈍，聽不懂王爺在說什麽。我與兄長不過就是江湖上的無名小卒，且都是安分守己之人，就算借我們十個膽子也不敢與大理寺扯上關係的。”

  “無名小卒？”蕭雎淩神情冷淡地打量了她一眼，說：“據我所知，夜白衣真正的容貌，江湖上幾乎無人識得。那麽，你們又是如何準確地掌握夜白衣的行蹤？”

  “王爺，這可不能說，這追蹤術是我們吃飯的本事，豈能隨意道與外人聽。”她麵上顯出一種為難的模樣，仿佛真的掌握著一門獨門絕學，不能隨意道與旁人聽。

  “是嗎？那你們師承何處？”

  周苓伊心中微微一沉，麵上卻是毫不猶豫：“王爺說笑了，我們兄妹二人身份卑微，哪裏入得了什麽門派。這些都是我們自己瞎琢磨出來的。”

  “自己琢磨？”他冷笑著，甚至不看她一眼：“看來你們天資確實過人，隨便琢磨都能學會公門中獨有的追蹤術。既是人才，豈有放走的道理，到大理寺中任職豈不是更好。來人，請他們二人一同前往大理寺。”

  周苓伊沒想到他會如此不按常理出牌，一時愣怔，然後隻能說：“王爺，我們兄妹二人在山野林間野慣了，就是兩個粗人，不懂規矩，怕是難堪大任，反倒衝撞了貴人，犯下過錯。”

  “無妨，本王親自調教你。”

  不詳的預感在心裏蔓延，周苓伊默默看了一眼身側的顧溯，見他還在愣神，心知，此時身邊之人是靠不上，隻能靠自己了。

  她不知道楚平王是否已經洞悉一切，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隻能立即做出選擇。

  眼下他們隻有兩條路可走，一是乖乖隨楚平王回到大理寺，可是這一種，按照以往的慣例，必然要連累了她那個當寺丞的舅舅顧洲，所以，不到萬不得已，周苓伊首先排除了這一選項。

  那麽剩下的一種便是——在他們還未完全暴露之前，伺機逃走。

  楚平王的侍衛正在不斷靠近，周苓伊咬咬牙，心知自己已經沒有可以猶豫的時間了，隻好從袖中掏出藥粉往來人身上一撒，然後迅速拖上顧溯，便往前跑去。

  夜幕徹底降臨，一輪圓月悄然爬上枝頭，如水銀瀉地般的月色光華明亮。

  月光下的兩個身影，快速地在各個坊內穿梭著，終於在最後一聲閉門鼓落下之前，到達了平康坊內。

  而那幾個追兵卻是恰好被攔在了平康坊外。

  長安城例行宵禁，如非特殊情況，就算是楚平王的人，也不得坊門關閉之後，隨意在各個坊間穿行。

  “不行了，不行了......”顧溯扶著牆，大口地喘著粗氣，“我得休息一會。”說著他便靠著牆癱坐了下來。

  周苓伊沒有回答，她也是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依勢靠在身旁的槐樹上。

  春寒才剛剛過去，槐花還未開放，不過新綠的槐葉已是十分的茂密，如練的月色透過枝葉灑落在青磚上，斑駁的影子如玉碎了一般。

  她的心裏忽然生出了幾分惆悵，眼前如幻夢般，閃過那年夏天，飄渺山上槐花盛開，飄飄揚揚灑落在她身上，亦灑落在她的師父身上。

  如果當時不是自己一時衝動服下本門禁藥，與鬼蜮穀穀主同歸於盡，想來現在，她都還在飄渺山上過著逍遙自在的生活吧。

  她的師父就是飄渺派的風揚真人，而她便是這幾年十分流行的話本中的主要登場人物——玦塵。

  這話本裏的故事，為了嘩眾取寵，受人歡迎，總會將真實情況添油加醋，又將其中英雄人物加以美化，從而讓看故事的人心生向往和憧憬。

  白日裏說書先生說的那一段，大同小異的版本，她已經聽過不下二十次。

  第一次聽到時，周苓伊還會與大家辯駁上幾句，說說真實的情況。每每這個時候，酒樓中的人總會把她當成另類給趕了出去。

  如今她也算是明白了，故事就隻是故事而已，百姓聽著這些故事也不過就是閑來無事圖個樂嗬樂嗬，又有幾人真把故事當成現實呢？

  那真實情況到底如何呢？

  周苓伊的呼吸一窒，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現一幕幕血紅景象，仿佛樁樁件件仍若昨日親曆。

  八年前，鬼蜮穀的人趁著師父喝了酒後，法力最是薄弱之時，趁機殺上山來，重傷了她的師父，以及她的十二個師兄。

  她因不在山中，暫時逃過了一劫。那時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居然吞下了瞬間提升功力的禁藥——千金藤，殺到了鬼蜮穀。

  那是她第一次殺了那麽多的人，行過之地，橫屍遍地。

  她當時不知道是真的殺紅了眼，還是因為吞食了千金藤的作用，反正就是一股腦地衝進主殿，與鬼蜮穀穀主拚命廝殺，最後拚盡身上的最後一絲力氣，砍下他的頭顱，用以威懾他的一眾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