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兩人都是白虎和白狐的形態入睡，但到了夜裏，嘴上說著熱的江姒兒還是滾到了床尾。

  這一次，她又不知不覺滾到了宋天祈的懷裏。

  白虎將前腳`交叉放於身前，低垂著腦袋輕輕搭在前肢上，後肢則是平身側躺的姿態。

  閑適、警覺、穩如泰山，她小憩的樣子，和天界駐守天門時的虎嘯原型是一個樣，強大而讓人不敢靠近。

  江姒兒趴在她身上，大尾巴被孤零零的留在外麵，蜷縮著身子挨著她，小巧的腦袋靠在了白虎的脖頸上。

  淺淺的鼻息掃在宋天祈的耳朵後麵，熱乎乎的溫體夾雜了鬆香和花朵的氣息，讓嗅覺靈敏的她詫然初醒。兩隻短悍的耳朵因為熱氣動了動，沉睡的白虎睜開了那雙湛藍幽碧的眼睛，雙眸深邃，在黑暗中發著幽光。

  白虎側頭看向了擠著自己的小東西：‘……’

  宋天祈看了白狐一會兒，微微往後揚了揚頭，江姒兒就整個地滑到了她的爪上。

  她張開口，眼中閃過一絲猶豫，接著果斷地一口含住了江姒兒的腦袋，為其傳輸神力，檢查內丹。

  神念內視，淺白色的神力進入江姒兒的身體。從六經八脈匯入內海穴位，進入破損的丹田和殘破斷續的體魄……

  江姒兒的頭被虎口包裹住，宋天祈試著把嘴角留出空蕩的縫隙讓她呼吸，僅僅是上下頜輕輕合攏。她本可以用額頭相觸傳輸的，但看著江姒兒的原形她一心就隻有“咬一口試試”這個念頭。

  此時的白虎正浸心在神力修複斷續的經脈裏，絲毫不知道她的這個行為看上去有多麽危險和嚇人。

  江姒兒不一會兒就粗聲粗氣地喘息，“呼呼——嗬嗬呼——”

  白狐軟絨的毛毛搔得宋天祈口腔癢癢。

  她放開江姒兒，岸然地動起碩大的腦袋，用舌頭舔了舔白狐頭頂和脖頸上的毛。

  留在丹田的神力在發揮作用，一次傳輸這麽多也夠了。

  “唰~呼嚕嚕——”

  大貓粗壯的舌頭頂在小小一隻的白狐腦袋上，十分熟練的舔了起來，左一下右一下，沉醉不已。比尋常虎族還要分明的舌苔倒刺，將白狐的毛發洗刷得濕乎乎的。

  江姒兒不耐地嗚咽了一聲，她夢到了有人在用鋸齒粗糙的梳子刮她的頭，她漂亮的毛毛被梳掉了一大把。

  她難過的躺在自己掉下來的毛毛裏，傷心地將自己盤成了團，被青丘的其他狐狸嘲笑她變成了禿頭。

  ……

  青丘狐族是一支從上古時期就存在的種族。

  和四神獸傳於洪荒巨獸，依靠血脈傳承不同，青丘九尾狐供奉的是蠻荒時期出現的古巫一族的神靈。

  江姒兒的母親胡雪音是青丘一族血脈最為純厚的九尾狐，她在繼位女帝前，曾在人界遊曆。

  因為來人界時天地法則禁錮體內仙力，隻剩三成功力的胡雪音被貪她內丹的人族修士重傷。她逃至人界凡間，被江姒兒的父親所救。

  母親的遭遇就和話本自寫的一樣，狐仙下凡，被凡人所救，救她的人也正好是一名苦命的書生。

  白狐為報恩情留在書生的身邊，助他考取功名。卻不想官場黑暗，書生不堪忍受他人算計，攜懷孕的妻子毅然辭官，歸屬田園。

  仙凡之戀，本就苦難多，更何況二人的姻緣不在月老的姻緣簿上。

  在江姒兒誕生後，天劫就來了。

  父親為護得生產後虛弱的母親，瞞著孕中暫失仙法的妻子辛辛苦苦從昆山尋得了引雷符和蒙塵珠，以身殉劫，身死魂滅。

  人魂消散在世間，不入冥界輪回。

  江姒兒見過母親因思念父親，在聖地的寒潭中夜夜飲酒醉，醉了便沉入水中，在清河脈脈中仰視明月。

  淚水混在水裏，誰都看不出來女帝是在哭還是在修行。

  青丘狐族天生就喜歡親近凡塵人類，仙凡結緣的例子並不少，但青丘女帝與書生江別的愛情，沒有得到上天的眷顧。

  姻緣簿，掌管六界姻緣，唯獨沒有胡雪音與江別的姓名。

  江姒兒從小就懂得了自己與同伴的不同，她是仙凡戀的禁忌，是半仙。

  身為青丘女帝的嫡子，卻身殘法弱，百歲化形的一尾已讓人不恥，更沒想到的是她的狐尾狐耳怎麽也隱不去……

  後來，狐族的半仙遇上了懶惰的小白虎。

  -

  宋天祈的母親是青丘狐族的專職供奉上古神靈的聖女，八尾靈狐。她與女帝是同一輩的狐，二人是一起長大的閨蜜。

  胡崆舞嫁入白虎族後，時常要回青丘主持祭靈儀式，祈求古神靈庇佑青丘傳承，讓族人沐浴古神靈降下的靈光，促進修煉。

  白虎族兩百歲才化形，化形便是成人形態。所以宋天祈被母親帶到青丘做客的時候，還是隻幼虎。

  她不好動，又嗜睡貪食天地清氣，整日待在母親為其準備的屋子裏睡覺。

  狐族的小崽子們聽說來了隻異獸，對她很好奇。不少模樣在人族六七歲的小孩，實則百歲的狐狸都來偷偷看她。

  一群蘿卜頭扒著窗戶往屋子裏瞧，探頭探腦的穿著粉裙的三尾小聲卻難掩激動地喊說：“快看快看！她動了！動了！”

  另一旁的四尾擠開她，也踮腳竄頭，黑亮的眼睛驚訝道：“她怎麽這麽壯啊~她是貓兒嗎？為什麽她身上不是雪一樣的白，還有些斑斑點點啊……也太不漂亮了~”

  聽著她的話，三尾和五尾齊齊點頭。

  三尾語氣不自覺流露遺憾：“是啊，你們說她會不會覺得很難受啊，因為長得醜就要躲進屋子裏。都不能和我們玩兒了~”

  五尾也是個漂亮的小女孩，紅色的裙裝點綴著銀色的雪花片，她有火紅的長發，在一群孩子裏最惹眼。

  聞言，她高傲的揚起了頭，輕笑道：“你們可真沒見識。這可不是貓咪，貓咪多可愛啊~她是隻老虎！”

  “呀啊！老虎？！”小孩子們驚道，趕快跳下踮腳搭起來的石頭。

  五尾得意洋洋地炫耀她昨晚才從父母那裏得知的關於老虎的知識，“這當然！百獸虎為尊，你看看她，光是躺在那裏都有娘親說的凡人磨豆子的磨盤那麽大！”

  “給她送飯的姨姨也誇她吃得多，比咱們幾個加起來還要多！說是她長大了肯定長得又壯又魁梧！娘親跟我說虎族以力量為主，要誇也是帥氣和霸道之氣！”

  “聽說她的尖牙能破精金竹石，一爪子就撓破冰麵，吼聲可以震天河……”

  其他孩子聽著，紛紛露出驚羨的神情，對屋子裏那頭白虎的好奇心更重了。

  宋天祈被幾人吵醒好一會兒，她懶懶動了動粗實的尾巴，蕩在空中，驅趕屋子裏老往她身上撲的飛蟲。

  窗戶外麵的小孩們說的話她都聽見了，可也懶得解釋。在讚美聲和驚呼的議論聲中，宋天祈如在雲端夢遊，身心都輕飄飄的。

  好一頭欺瞞小孩的懶虎！

  “你醒醒！”

  “族裏的長老們都去觀摩祭祀了。管飯的姨姨讓我來給你送飯，你可真懶啊。哼！五尾她們還誇你是什麽白毛老虎啊，要我看，你就是一隻大懶蟲！”

  “娘親說了，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勤學苦練方趁早！崆舞姨姨說你和我同歲，讓我照顧你。欸你看看你長都這麽大了，我想，你還沒化形就是因為你太懶了……”

  稚嫩的童言不乏嘀嘀咕咕的怨懟。

  她提起一個竹籃子，從裏麵拿出一條熏烤好的野豬火腿。這東西聞著香又肉質硬實，靈力充沛，可惜她咬不動，族裏頭也就這頭小白虎來的時候會做這個。

  女童小心地不弄髒衣裙，將有她半人高的火腿放進盤子裏，推到了宋天祈圍成一團的窩邊。

  宋天祈的耳朵尖而豎直，玲瓏耳攏在腦袋上，仿佛沒有聽見她喊開飯的聲音。

  江姒兒一一把籃子裏的食物拿出來，然後撲了撲身上沾了灰，坐到床榻上。她戳了戳白虎的腦袋，不想原來短毛獸也有軟軟的毛毛。

  她見毛心喜，又多摸了幾下。

  她一邊摸著宋天祈的頭，一邊慢慢趴了下來，小手不自覺地放在她耳朵上揉捏，跟“睡著”的白虎說心裏話：“唔，小白虎啊，我跟你說你別告訴別人啊……”

  “今天是我來給你送飯，其實是因為隻有我不能參加祭祀大典。”

  宋天祈今天一整天都沒有狐族的小崽子來吵她，她正高興呢。這下好了，她心道來送飯的一人頂了好幾個狐崽。

  宋天祈攢著一腔起床氣，仗著自己是幼虎就白賴賴地臥著，偷聽江姒兒講話。

  宋天祈：“呼呼——”

  江姒兒：“我的娘親是青丘女帝，娘親生而九尾，可我隻有一尾。我的根骨不好，從前我參加祭祀的時候，古神靈也不願意為我洗浴靈光，所以我後來就不去了……”

  宋天祈：“呼嚕……”

  “長老們和姨姨叔叔們看著我，什麽也沒說，每年都是摸摸我的頭讓我別難過，古神靈大人庇護我呢。我其實早就習慣了。”

  “喂，你知道什麽是半仙嗎？我就是半仙，一半的神仙……”

  女童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像是吞下了無盡的委屈，但事實上她不難過隻是不明白。

  喃喃的囈語纏綿著苦惱，江姒兒說：“我沒有朋友，三尾四尾都笑我隻有一條尾巴。娘親說我有自言自語的毛病，讓我好好學一學言術，時刻警醒自己，不要做討人嫌的狐……”

  “可是娘親不知道，大人們不和小孩子講道理，我說話沒人聽，可不就自言自語了嗎……”

  江姒兒沒多久就靠在白虎睡著了。

  她揪著手下握不住的短寸毛毛，嗅著虎身上高山雪鬆一般清冽但溫暖的味道，發出鼾聲和嘟噥。

  “呼呼~”“嗚嗚……姒兒不要做討人厭的狐狐。”

  宋天祈被她感染，也睡了過去。再醒的時候，身邊隻有冷掉的飯菜，早已不見了跟她說話的女童。

  宋天祈沒睜過眼，還不知道女童長什麽模樣，但她“半仙”“一尾”的印記卻是記得牢牢的。

  她神飛天外，低頭狼吞虎咽地將飯菜吃進嘴裏，想著今早娘親實在看不慣她的懶性子，一向溫柔的娘竟然板著臉令她在青丘裏至少要交到一個朋友！

  也許，她可以問問小半仙願不願意。

  反正這小孩不咋咋呼呼的，她還挺喜歡的。臉大如盤、懶如眠蟲的宋天祈安然地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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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天祈( *^-^)ρ(*╯^╰)江姒兒，並說我們做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