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作者:杳杳雲瑟      更新:2021-10-13 00:30      字數:2964
  015

  容鳳笙抬袖拭去額頭的細汗,覺得自己這二十多年的人生,從沒有像今日這樣痛快過。

  “折枝,是繁衣譜的曲子。我今日獨自完成了這曲子,很開心。”

  她徐徐一笑,那笑容映在他眼底,無比明亮,像是回到了六年前初見的時候。

  她的腳尖在地上輕點,畫著圈,像是在複習方才的舞步,“我從前總是跳不好那一步,如今,卻是無師自通了。”

  “我想明白了。”

  “其實天底下,本來就沒有貴賤之分。皇族所謂的尊貴體麵,也不過是一張遮羞布。”

  “公主與舞姬沒有什麽分別,”

  “我與妙美人沒有分別。”

  “皇帝與妓.女,”她眼尾染著紅暈,媚眼如絲,“也沒有什麽分別。”

  謝玉京喉頭一滾。

  他上前一步,忽然重重握住了她的手,“可是,不論你是誰,在我心裏,你就是最好。”

  他手心透出灼傷人皮膚的熱度。

  “我一點都不喜歡你跳舞。”他專注地盯著她看,像是怎麽都看不夠似的。

  吐息灼熱,酒意撩人。

  “我寧願你做一輩子的公主,不必學會這個舞步、不必明白這些道理。永遠都是無憂無慮、張揚明媚的樣子。”

  冰肌玉骨就在他手心,他指腹有著薄繭,緩緩地摩挲著她肌膚。

  容鳳笙想自己定是醉了。

  否則怎會看到,遺奴用這樣充滿愛意的眼神望著自己?

  灼熱、滾燙。

  壓抑、瘋狂。

  像是要將人連皮帶骨地,吞入腹中。

  她心驚肉跳,硬著頭皮推開了他,卻是站立不穩,連忙扶住旁邊的那棵樹,

  “你說什麽胡話。”

  少年抬腳,還要向她靠近,她抬起手,又轉去扶住額頭,“別過來。”

  頭疼的像是要炸開了。

  謝絮到底給了她一杯什麽酒?

  謝玉京站在原地,看著她。

  容鳳笙緩緩撫上自己胸口,砰、砰砰。心髒跳動得劇烈,像是要衝破胸膛。

  她努力使自己口吻冷淡下來,“……太子殿下,我們如今的身份,不能像在錦園時那樣了。”

  “我們,我們,”對上他漆黑的眼,她結巴著,竟不知該怎麽說下去。劇烈的羞恥感席卷過全身,她想,會不會是自己醉了,看錯了……

  她徐徐歎了口氣,決定將這事翻篇,“你如今也長大了,還請殿下,不要再說那樣的話了。”

  謝玉京挑了下唇,嗓音輕而緩,“那你我之間,舊日的情誼呢?”

  她一怔,隨即低下頭,她想到自己終有一日會離開這裏,去往雲寰。

  “忘了吧。”容鳳笙輕輕地說。

  “忘了?”

  他咬字很輕,她卻是無暇再顧及,快步繞過他,鑽入小徑不見了身影。

  默然許久,謝玉京也冷著臉離去。

  誰知,樹後緩緩地走出一個人。

  妙妃捏著手絹,竟沒想到,溫儀長公主與太子殿下……

  妙妃咬緊牙關,心想定要將此事回稟陛下。

  這容鳳笙,根本就是個蕩.婦。

  竟然勾引自己的繼子!

  當初,溫儀長公主與哀帝亂.倫的謠言傳得轟轟烈烈,便是她,也有所耳聞,沒想到……

  方才那一支舞,還有陛下的反應,已經讓她意識到,若是此女不除,將來必定——

  寵冠六宮!

  妙妃心裏想著太子殿下那無雙的容貌,又是一陣嫉恨,她宮裏有個伺候過靜妃的婢女,與自己透露出了一些事。

  她之前還想不明白,這位亡國公主到底是憑借著什麽,竟然能夠再次回宮享受榮華,還一躍就得到了妃位。

  誰知,卻是知道了一個了不得的秘密。

  據說,在南陽侯府,有一個叫做錦園的所在,便是溫儀長公主的居所。整整六年,她都與那位繼子生活在錦園,彼此院子間,隻一牆之隔。

  她心裏恨恨想著,公主又怎樣,人前清高,人後卻是這般模樣!

  不知在錦園,與那位繼子私通了多少次了!

  妙妃出身於微末,床笫之間,亦是使出渾身解數,討好於陛下。

  可陛下卻不是很喜歡碰她。

  妙妃知道,自己長得像死去的靜妃。

  也一直以為,這是自己的優勢,可是,侍寢的時候,謝絮總是要她背對著他。妙妃不明白,他不是喜歡自己的這張臉嗎,為什麽不肯看她。

  直到她見到這位溫儀長公主。

  陛下的書房裏,有一幅畫像,他每日都要在畫前駐足凝望,足足一個時辰。那上麵畫的是他珍愛的靜妃,卻隻有一個背影。

  妙妃一直以為,陛下對那個女子,情根深種。

  直到,見到了容鳳笙。

  她才猛地意識到,靜妃的背影,與這位亡國公主,像了足足有九成!

  方才妙妃還在苦苦思索,她們到底哪裏比不上這個公主。

  看到她與太子對話,忽然間,她意識到,容鳳笙身上有種東西,是她和靜妃都沒有的,那就是傲骨。即便是將她踩到最低,踩進爛泥,也依舊存在的那副傲骨!

  陛下要的,從來就不是什麽曲意逢迎、奴顏婢膝!

  想到這,妙妃又是滿心的不服氣。

  與繼子亂.倫,罔顧禮教,什麽公主,還不是一樣的肮髒?她心裏又嫉妒又酸楚又憤恨,不禁恨恨罵道,“長公主?擺出一副清高的樣子,還不是個人盡可夫的婊.子!”

  她指甲深陷進了肉裏,剛轉身,便被一人給擋住了。

  “娘娘方才,說什麽呢?”

  少年紅衣墨發,莞爾微笑著。他膚色白淨,額心一枚朱砂宛如雪地紅梅,閃爍流華。

  妙妃就像見了鬼,猛地後退一步,

  “太、太子殿下?”

  他什麽時候出現的?

  難道他一直沒走,他知道自己在這?!

  謝玉京笑得溫和,修長的食指抵在唇邊,輕輕噓了一聲,“娘娘,可以把剛才說的再說一遍嗎?”

  他微微傾身,作出一副傾聽之態,堪稱君子溫雅。

  妙妃頓時有了底氣,“我是你母妃,”

  她揚起下巴,“你不該行禮問安嗎?”

  謝玉京眼眸驟冷,卻依舊微笑著,頗為讚同地點了點頭,“說的不錯。”

  他輕聲道,“或許,你知道俞靜婉?”

  她當然知道,那個短命的女人。

  她就是因為長得像她,才被謝絮納入後宮的,可誰知道,她們兩個竟然都是……

  妙妃咬著牙,一臉陰沉。

  謝玉京緩緩地抽出佩劍,寒光一閃而過,“但你可能不知道,孤就是用這把劍,割了她的舌頭。嘖嘖。血濺了孤一身,惡心死了。希望,你一會掙紮的時候,不要把血濺到孤的身上。”

  他用著商量的口吻。

  什麽?!

  妙妃不敢置信地退後,“本宮可是你父皇最寵愛的……”她張口欲叫,腹部瞬間就被什麽穿過,劇痛席卷全身。

  他……他怎麽敢?!

  妙妃痛得臉色扭曲,滾到了地上。她眼底滿是驚恐,脖頸已被汗水膩濕。

  他刺入得不算深,妙妃重重喘著氣,艱難地爬起來,盯著他的眼睛,“不、不不,我不會說的。都是那個賤.人,不知廉恥地勾引殿下……”

  她死死地抓住謝玉京的手腕,長長的指甲掐進他的皮肉中,滲出微微鮮血。

  “你錯了。”

  感受不到絲毫痛意似的,謝玉京狹長的眼角微眯,輕笑起來,眸底如同天山雪化、深淵落花。

  他模樣溫柔清俊,然而看在妙妃眼裏,卻比吃人的惡鬼還要恐怖。

  “——是我肖想她。”

  他手下就要用力。妙妃嚇得魂飛魄散,五髒六腑都攪動在了一處。

  “等等。”少年卻忽地歪頭,“我忽然,想到一個更好的辦法。”

  他緩緩地拔出臒仙劍,劍身鮮血流過,開出紅梅妖嬈。他彎下身,將沾滿鮮血的手,在她身上反反複複擦幹淨,拍拍她的肩膀。

  “想不想活命?”

  “去吧,孤給你一個機會。”

  妙妃涕淚橫流。

  她要去告訴陛下,她一定要……讓他們付出代價!嘴裏湧出了大量的鮮血,她死死捂住傷口,在地上艱難地蠕動著。

  四肢,卻越來越冷。

  她努力地向著西燕宮爬去,身後,拖拽出了長長的血跡。

  無巳看得心驚肉跳,“殿下,這萬一驚動了……”

  謝玉京低低一笑,“就是要鬧大。動靜越大越好。”

  他隻要想到那條腳鏈,便怒不可遏。

  他的觀音,縱使被自己摔爛踩碎,也絕不容旁人沾染一絲一毫。

  她隻能是他的。

  少年長身玉立,紅衣雪膚,仙人般骨姿清秀,手上握住一把細長的劍。

  臒仙劍上滴答滴答、往下滴著血。

  無巳覺得,自從公主離開之後,自家主子的本性,快要遏製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