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作者:杳杳雲瑟      更新:2021-10-13 00:30      字數:3549
  010

  這一句,就像是一記重錘般,砸在容鳳笙的心頭。

  她立刻反握住少年的手。

  他手指冰涼,像是怎麽都焐不暖似的。臉色蒼白,長睫似蝶,垂在眼瞼處,愈發顯得稚氣。

  “你怎麽會這麽想呢?”

  容鳳笙一陣心疼,認真瞧著他,“我留你在身邊,與謝絮有什麽關係。”

  “你傾心他,”

  謝玉京低低地說,“你們的舊事,我都知道了。”

  容鳳笙有些詫異,“誰告訴你的?”她嚴肅道:“你不要聽外麵說的。那些事,大多不實。”

  軍侯與公主春日初遇,交換定情信物,聽上去美好無比。

  但是,他們二人的婚姻,是容氏與謝氏的聯姻。

  日漸沒落的皇族,與一手遮天的權臣,其中的利益牽扯,哪有那麽簡單。

  見他一臉的不信,容鳳笙不禁笑嗔了一句,“遺奴你啊,”

  她說,“當初我見他,是因為那園林裏,有許多我養過一些時日的小獸,不少都有了感情。他闖進我的園林裏,不分青紅皂白便射殺了它們。我又不能讓他以命相還,便要他將那張弓賠給我。”

  “連同那紙鳶,與青鳥一起,葬在菩提樹下。惟願來世,莫再投身畜生道了。你去的時候,是不是看見了一塊石碑?就是當初我和迢迢立下的。”

  “那弓箭沾染了太多的血腥之氣,就此繳了,也算行善積德了吧。”

  “帝王禦賜之物,他也心甘情願給你嗎?”

  “當然不是了。”

  容鳳笙撐著額頭,笑吟吟看他,難得見到他這副模樣,長大後還是第一次。

  “所以我威脅他了。我威脅他,要是不將那張弓給我,我就告訴我父皇,還有太子殿下——他冒犯了我。”

  容鳳笙衝他眨了眨眼。

  謝玉京的心跳有些快,他垂眼心想,還好她並不常常這個樣子。也很少在謝絮麵前流露出……不對,他可不知道,她在謝絮麵前,又是什麽樣子。

  想到那個擁抱,剛剛好轉的臉色,又陰沉下來。

  “可你還是嫁給他。如今,又千方百計地見他……你對他,餘情未了?”

  竟然問出這樣的問題,容鳳笙看著他臉上的驚訝都藏不住了,微微瞪大眼睛,餘情未了?她與謝絮夫妻感情淡薄,哪來的餘情未了?

  謝玉京卻勾起嘴角,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樣子。

  “遺奴你今天都有點不像你了。”

  容鳳笙有些奇怪,她就說,自己愈發猜不透他的心思了。以前的遺奴在她麵前,就像個透明的水晶人兒,一下子就能看出心裏在想什麽的。

  “總之,你不要胡思亂想。哪是因為別的什麽人?在我心裏,你就是獨一無二的。”容鳳笙寬慰道。

  有些話,之於聽者,就像一隻陌生的貓到屋裏來,聲息全無。直到喵的一聲叫,才發覺它的存在。

  謝玉京手指微蜷,有些怔地看著她。

  “初見你時,覺得你像一塊白玉,卻是未經雕琢的璞玉。當曆經刀琢斧鑿,百般淬煉,先玉成,繼而人成。當初我將你留在身邊,隻是想看一看。”

  “看看遺奴長大以後,是什麽樣子。”

  她揚眉,輕輕一笑。

  這些話,她從沒對他說過。

  謝玉京睫毛一顫,蓋住那雙晶瑩剔透的眸子。

  他低聲問,

  “你喜歡我嗎?”

  “當然喜歡了。”

  容鳳笙不假思索地回答。她不喜歡他,為什麽要將他放在身邊,照看這麽多年呢?

  謝玉京眸色一深。

  他知道,她口中這喜歡,與喜歡繁衣,喜歡她的侍女,喜歡花花草草,喜歡那些小獸,沒有什麽分別。

  但他還是笑了起來,“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少年嗓音清潤,眼瞳清澈明亮,滿是歡喜與信任。

  容鳳笙心裏愧疚更甚,她說什麽,他都相信,她說要睹物思人,他就二話不說為她拿來了東西,方才麵對謝絮,更是一力承擔了所有。

  他待她這樣好……

  她實在是內疚,於是低低地說,“對不起。”

  “遺奴,對不起。我騙了你,但是……我有苦衷,必須得回宮不可。”

  果然如此。

  謝玉京不動聲色。

  她三緘其口,不肯將真相告知他,想必是十分隱蔽之事。

  隻是,有什麽事,是非要進宮不可的呢。

  容鳳笙扯扯他的袖子,“好了,你父親還在候著呢,不能再耽擱了。”看著昏迷的侍女歎了口氣,“趕緊把她叫醒吧。”

  謝玉京一臉無辜道,“怕是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方才沒留神,下手重了些。”

  容鳳笙一噎:“你……”卻又舍不得怪他,“那我自己來吧。”

  她起身去拿他手裏的梳子,卻忽然被謝玉京抓住了手腕。她渾身一僵,少年卻是麵容平靜,修長的指順著她光滑的手腕往下,籠住她的手掌。

  微涼的觸感傳來,少年從她手裏將梳子抽回,扶她坐正,然後盯著鏡子裏說,“讓我來吧。”

  語氣極輕柔,帶著微微的蠱惑意味。

  容鳳笙也不知怎麽的,便乖乖坐下了。

  反應到不對,她想扭過頭來,肩膀卻被人牢牢固定。

  少年力氣極大,帶著絕對的強勢與不容忤逆。容鳳笙像是被施展了定身術般,動彈不得。

  怔怔瞧著鏡子裏。

  她發絲被挑起,蒼白修長的手指勾著一綹烏黑,在漸暗的燭火中,勾出朦朧的誘惑。

  容鳳笙眼皮一跳。

  謝玉京將她長發挽起,露出那片白膩的後頸,像是一片羊脂暖玉,一點一點地,浮起了雞皮疙瘩。

  謝玉京不動聲色。

  他看到她的耳尖蔓延起紅色,仿佛要滴出血來。耳垂玉潤小巧,誘人含吮。

  碧色的耳墜,隨著她微微擺頭,而搖晃不止。

  容鳳笙有些不自在。

  身後的謝玉京忽地附身過來,幽涼的發擦過後頸,激起一片顫栗。他唇貼近,就像是在啄吻她的耳垂,吐息噴在她的耳廓,偏偏神色認真至極。

  “選幾個喜歡的發飾。”

  容鳳笙心髒跳得飛快,不明白他怎麽會突然這副模樣。

  近乎有些慌亂地,揀出一支步搖遞去。

  謝玉京很快直起身子,致命的曖昧也隨之遠離。

  步搖輕晃,在少年眼底搖曳出一片流光。

  容鳳笙還沒緩過那股勁來,他又忽地彎身,執起一隻描眉的筆。

  眼前忽地一暗,寒梅香氣鑽入鼻尖,下頜處傳來肌膚相觸的涼意。

  下巴被他輕輕抬起。

  容鳳笙一抖,對上他的視線。

  不知為何,她有點不敢直視謝玉京的眼睛。明明,他父親那樣的氣場,她都毫不心虛的,可偏偏,她就是不敢跟謝玉京對視。

  甚至有些緊張地,捏緊了自己的裙擺。

  她想,應該是不習慣吧?

  畢竟……以前從來沒有這樣過。

  “算了還是我自己來吧。”

  她頭一偏就要避開,他指尖卻忽地收緊,掐緊了她的下頜。容鳳笙吃痛,呼吸急促起來。

  “等等。”

  他低聲說。

  手下輕掃,惹得她眉尖微癢。

  這,這像什麽話……容鳳笙的視線沒有一個聚集的點,隻好往下滑,放在了他的喉結上。

  喉結。

  容鳳笙心裏咯噔一聲。

  真是長大了。

  少年像是沒有察覺她的坐立難安,薄唇微動,含笑道,“還記不記得,以前你給我篦頭。”

  不得不說,謝玉京是個轉移注意力的高手。容鳳笙眨眨眼,瞬間被拉進了那段回憶之中。

  以前遺奴頭發生得長了,遮住眼睛,她就自作主張地給他打理,誰知一剪子下去……

  被迢迢當成笑話笑了好幾天。

  容鳳笙輕咳一聲:“你提這事做什麽。”

  不過,他說起這個,再看謝玉京,就當是在看當初那個孩子了,倒是緩解了不少緊張之感。

  可想到他的父親就在一牆之隔。

  他卻在這,與她描眉……

  容鳳笙緊了緊腮幫子,心想,他應當還不懂。嗯,什麽閨房之樂,他應當是不懂的。

  遺奴年紀小,身邊並沒有女子,看上去,也不像是熱衷男女之事的樣子。

  他根本就沒有開竅呢……

  或許隻是想要與她多相處一罷了。

  終於捱到描完眉,容鳳笙卻覺得自己像是經曆了一場酷刑,背上都微微滲出汗來。

  往鏡子前一看,卻有些怔。他自幼聰慧,不想這雙手竟也是這樣地巧。

  眉如遠山,濃淡皆宜。

  她從來沒有教導過這些,但教過他的夫子都說,世子自幼聰慧,生就一雙巧手,長丹青,擅詩文。

  謝玉京的目光,放在了托盤中擺放的東西上。

  那是一雙鳳頭履,做工華美。他神色淡淡的,如同那個時候蹲下身來,托起她的腳,為她穿上。

  容鳳笙低眉看他,少年修長的身軀半跪在地。

  鬢邊一縷發絲垂下,擦過如玉鼻尖,她便下意識地伸手給他別到了耳後。

  他偏過頭,眸光追逐,可是這個可惡的罪人,隻是這樣輕輕勾過,便收了回去。

  指尖雪白纖細,搭在膝上。

  依舊是那端莊自矜的模樣。

  像是不容褻瀆的神靈。

  他眼眸垂下間,喉結一動。

  為她穿戴齊整,謝玉京忽然低低道,“若你在宮裏過的不好,隻要一句話,我便是殺進宮中,也要——”

  容鳳笙眉心一跳。她連忙抬起食指抵住他的唇瓣,隻當他是小孩子氣的話。

  可一瞬間,兩個人都怔住了。

  容鳳笙慌忙收回手,那觸感卻還停留在指腹之上,揮之不去。

  就像花瓣一般,遺奴的嘴唇,未免也太軟了。

  還是溫熱的。

  反倒是肌膚不知怎麽,格外的冷。

  “你這孩子,膽子怎麽越來越大,竟是什麽話都敢說了。”容鳳笙淡淡道,隻有自己知道,她的手指正微微地蜷縮起來。

  “我早就是一個大人了。”

  謝玉京道。

  他緩緩起身,修長的身影幾乎將光線遮擋完全,巍峨如玉山將傾。光影勾勒他五官俊美出塵,輪廓柔和,不帶絲毫侵略性。

  唯有那雙眼,居高臨下看著她,有些睥睨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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