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作者:杳杳雲瑟      更新:2021-10-13 00:30      字數:3530
  005

  “赤子之心?”謝玉京咬字輕緩。

  他覺得這個詞很好,好極了。

  修長的指撫摸著杯盞,就像當時在地牢中撫摸冰涼的刑具那般。

  容鳳笙見他唇角挑著弧度,像是愉悅又像是嘲諷,不禁感到怪異。

  不過她沒有多想,隻當他是麵皮薄,不習慣被人當麵誇獎。

  她暗暗篤定,心裏笑他是個孩子。想到顧仙菱的事,忍不住歎了口氣。

  “您有心事?”

  容鳳笙看他一眼,一反常態地沉默了。

  該不該告訴他?

  遺奴一直都是站在她這邊的,想來隻要開口,他一定會答應幫她。

  隻是這件事……

  她心中憂愁,隻能拿起杯盞。

  辛辣的酒液滾入喉中,像是刀子一般。

  她皺眉咽下去,懷疑地盯著杯子。

  謝玉京看她竟然一口悶了,差點噎住,好心提醒道:

  “這雖然也是您常飲的寒山翠,卻在地下埋了近十年,酒性極烈,您不該喝的那麽急。”

  “什麽?”容鳳笙頓時哭笑不得,她捂住額頭,嗔怪地看他一眼,“怎麽不早說。”

  謝玉京沒有說話,怔怔地盯著她看。

  她臉頰泛起紅,像是榴花綻放。

  不敢再看,連忙移開了視線。喉結卻上下一動。

  他若無其事地拈著酒杯,眨了眨眼,臉上滾燙起來。

  容鳳笙捂住額頭,低低呻.吟了一聲,隻怪自己大意了。她伏在桌上,頭越來越重,身體化成一灘軟泥,往下滑去……

  卻忽地被人扶住。那人五指緊握著她的肩,“你醉了。”

  容鳳笙知道自己是醉了,卻不想承認,她想推開他,卻適得其反,一頭栽去。

  “嘶……”

  像是撞上了一堵牆,她條件反射地飆出淚水,捂住了額頭。

  她微微睜開眼,隻見朱紅的緞麵,上麵繡著的仙鶴栩栩如生,透出隱隱寒梅香。

  容鳳笙抓住身前人的衣襟,淺淺吸了一口氣。

  忽然間,她感覺到有隻手輕輕放在了頭頂。

  寬厚溫暖的掌心,壓著她的頭發,動作有些笨拙,卻是輕柔溫和到了極點。

  “若是累了,就睡一覺吧。”

  “有我守著你。”

  這聲音……

  是遺奴還是……意奴?

  少年低低的訴說之聲,還在繼續,“雖然這幾天,你從不在我麵前表現出來,但我能夠感覺到,你不開心。”

  他知道她心裏藏了事情,卻不願意同他開口。

  他想她同他開口,想她意識到,他已經成長到足夠她依靠的模樣了。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依靠我。”

  謝玉京指尖冰涼,眼底濃黑,他多想能夠占領她整個生命,讓她在碰見他之前,沒有過去,留著空白等待他。

  不過如今,也不算晚。

  可惜,這一番衷腸,沒有被容鳳笙聽見。她大腦一片混沌,神思墜墜,飄飄然不知身在何處。

  她隻聽見一聲,“阿姊。”

  隔著虛空,輕輕地傳來。

  “是繁衣嗎?”

  她眯眼瞧著眼前的人,不是很確定,腦後的那隻手一頓,而後緩緩俯下身,將麵容暴露在她的視野之中。

  容鳳笙伸出手,有些發顫地撫上他的臉龐,喃喃,“繁衣,你還活著。”

  那人漆黑的雙眼,還有額心正中的朱砂小痣,倏地在麵前放大,她一驚,這才看清麵前的人,是謝玉京。

  不是容繁衣。

  她驀地清醒。

  “是遺奴啊。”

  “對不住,我有些失態,方才嚇到你了吧。”

  她鬆開他,捂住額頭,充滿了歉意。

  謝玉京抿住唇不說話,垂著眼,小扇子似的睫毛微微翕動。

  像一堆冰冷、美麗、低飽和度的瓷器。

  容鳳笙愣了一下,有點不知如何是好。看他好像有些委屈,忍不住反思了一下。自己確實過分,竟然將他錯認成了別人。

  她遲疑了一下,輕輕握住他的手。

  “不是有意認錯的,”

  她平時將他們分的很清楚,遺奴與繁衣,根本不一樣。相貌、性情、氣質,不論是哪裏都很不同,隻是這次,為何會搞混了?

  想來是近來頻頻做夢的緣故。

  於是她解釋,“近來做夢,總是夢到繁衣。也是像你這樣,一身的紅。”

  想到夢裏光景,她便很是唏噓,“哎,就坐在秋千上,看著我笑。隻笑,但不說話。”

  “你知道,我以前住的地方,芳華殿,池邊種著一棵柳樹。”

  “小的時候,我們在那裏紮了一個秋千。”

  那段童稚的時光,實在像是一場美夢。

  容鳳笙眯起眼睛,輕聲道,“我和侍女們經常在那裏玩。我坐秋千,她們便在後邊推著我,蕩得很高很高,甚至能看得到牆那邊的景象呢。繁衣身體不好,不與我們一起,就遠遠地看著我們,眼底滿是羨慕。”

  “有次,實在是蕩得太高了,我飛出秋千,落進了池子裏麵。繁衣二話不說,就跳下來救我了。但是他忘了,他自己也不會水啊。然後我看著他在水裏胡亂撲騰,卻努力想要遊向我,他朝我喊,阿姊,抓住我的手。”

  “繁衣他啊,真是個笨蛋。”

  “您想他了?”

  謝玉京輕聲道。

  容鳳笙點點頭,長長呼出一口氣。

  “後來,我在大菩提寺養病,他來看我,帶來了一樣東西,說是有一個傳說,將心愛的信物埋在菩提樹下,幾年後再取出供奉,可以保佑親人身體康健,長命百歲。他埋下的信物,是父皇送他的生辰禮,一張極漂亮的弓。”

  “他第一次狩獵,就獵到了一隻小白狐。”

  “他將白狐關在籠子裏,可我見那白狐頗有靈性,個頭又小,一時心軟,便偷偷放了生。繁衣為此同我生氣,幾天都不肯搭理我。後來,我才知道,是他聽說我夜裏手腳冰涼,有了主意,想用狐狸皮給我做小毯子呢。”

  “我很自責,他卻安慰我,下次會獵更好的皮子給阿姊……可惜,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

  說著舊事,容鳳笙臉色卻是平淡,看不出半分悲喜。

  繁衣十五歲踐祚。

  登基那一天,穿了件血一樣紅的皇袍。

  那是極為熱烈奔放的赤紅,與玄色搭配,金線繡著蟠龍,舉手投足間優雅高貴。

  她看著他緩步走上,那帝王的高座,重重冠冕下,是與自己一般無二的容貌。就好像在看世上的另一個她,開啟了一段全新的人生。

  她一直覺得,他定會是世上最仁愛的帝王。

  “您是想要,那張弓麽?”

  容鳳笙眼神一閃,卻順著他的話說了下去,“身邊沒有一件繁衣的舊物,到底遺憾。”

  “它在大菩提寺?”

  哀帝的靈柩會在大菩提寺停滿七七四十九天,方可葬入皇陵。

  “是。”她回答。

  謝玉京起身,“您等我一個時辰。”

  容鳳笙也隨著他站起身來,卻在他臨出門前,喚了一聲遺奴。他回眸,而她張了張口,莞爾道,“一路當心。”

  *

  謝玉京翻身上馬,一拉韁繩,策馬飛奔而去,數十名東宮衛縱馬跟上。最近下了一場雨,進山的道路泥濘難行。

  大菩提寺素來是皇家寺廟,非皇親貴族不能進入,周圍也設置了嚴密的防守。

  前幾日前朝餘孽作亂,防護又加強了一波,恐怕連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

  守夜的人名叫張珩,正在寺外巡邏,遠遠便見到一隊人馬靠近,且極為莽撞,浩浩蕩蕩,直衝山門而來。

  “站住!來者何人?”

  他上前阻攔,厲聲叱道。

  借著火把的亮光,看清為首之人。

  那是個十七歲的少年,身形頎長,容貌俊逸。著朱紅色翻領長袍,腰束玉帶,腳蹬烏履。

  一頭烏發落了夜間的寒霜,愈發濃黑如墨,披散在肩側。

  他雙眸漆黑,額心朱砂仿若雪地寒梅,一望無際的空白中隻綴一點鮮紅。

  張珩一驚,跪地道:“末將拜見太子殿下。”

  “不知殿下深夜前來,所為何事?”

  謝玉京坐在馬上,骨節分明的手緊勒著韁繩,嗓音溫和道,“不是什麽大事。”

  他垂著眼,含笑道,“孤來取一件舊物。”

  取一件舊物?何必大張旗鼓,帶著一幹東宮衛到大菩提寺來。

  更何況,寺廟裏麵,還放著前朝皇帝的屍體。

  張珩半信半疑,“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陛下命我等在此護衛,沒有命令,末將斷不敢隨意放行。敢問殿下,可有陛下聖旨?”

  半晌,卻沒有聽見任何聲音,張珩疑惑抬眸,紅衣少年居高臨下,眼底隱約有著不耐。

  “讓開。”

  張珩知道自己若是讓開了,明天腦袋就要分家,咬牙不動。

  “孤再說一遍,讓開。”

  謝玉京垂眸重複。

  張珩大震,“殿下這是、這是要抗旨不成?”

  抗旨不遵,視同謀逆!

  誰知,他輕笑一聲,“孤便是抗旨又如何?”

  他抽出腰間佩劍。

  那劍細長,劍柄如一塊寒冰,晶瑩剔透,劍身卻刻著梅花圖樣。

  太子謝玉京的劍,有個雅名,喚作臒仙。

  此二字,意味骨姿清瘦的仙人,不論是人,還是劍,都是極為貼切。

  隻見雪光瑩亮,在所有人眼前一閃而過。張珩便捂著肩膀,跪倒在地,血流如注。

  甚至沒有人看清,他是怎麽出的劍,便刺穿了張珩的肩胛骨。

  月光下,劍身開出紅梅朵朵。叮的一聲,落劍回鞘,少年森寒的聲音回蕩。

  “擋我者死。”

  直到濃鬱的血腥味,湧進鼻尖……

  眾兵士才回過神來。

  看著以太子為首的東宮衛,縱馬奔向寺中,馬蹄揚起灰塵漫天,都十分難以置信。

  他們是不是眼花了?那位殿下明明溫潤如玉、慈悲仁善。

  怎麽可能公然抗旨,血濺佛門寶地?!

  張珩挺劍半跪於地,強忍劇痛,臉色震怖。

  隻見一片紅色的衣角,如星火般融入夜色。

  他厲喝一聲,“快,召集羽林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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