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你，在此等一個人。”

  對麵的農夫、將軍和皇子齊聲道。

  等一個人？

  我不解，它們在等誰？

  等我嗎？

  “你們……在等誰？我嗎？”

  它們不理，顯然不是在等我。

  我幹笑了兩聲，轉而又問：“那你們是誰？和我有什麽關係？”

  不知為何，這三個身影，我越看越覺得眼熟。

  總覺得它們的身份背後，藏著一個很大的秘密。

  將軍再次答道：“我們都是你，往日的你。”

  往日的我？

  “為何我不記得？”

  聽我這樣說，它們好像全都惱了，質問道：“你為何不記得？！”

  我這一輩子，前十九年的事情，我多數都是記得的。

  然而，有關它們，我確實一點記憶也沒有。

  我可以十分肯定，它們並不存在於我這十九年的人生中。

  這要我如何記得？

  “我是林九，是隱龍，卻不是你們。你們雖然和我長著一樣的臉，但是這並不代表著你們就是我。”我尚且算是平和的解釋道

  “你撒謊！”將軍厲聲指責。

  它們一步步靠近，我警惕的掃視著。

  這到底是什麽情況？！

  農夫瞪大眼睛朝我走來，我小心後退。

  緊接著，無意間撞進它空洞的眼裏，接下來的變化來得猝不及防。

  我來不及躲閃，來不及逃避。

  透過那雙眼，我進入另一個世界。

  甚至是另一個身體。

  我還是我，又好像不再是我。

  看著溪水中映出臉，小麥色皮膚，一看就是曆經風吹日曬的。

  那麽相似的，熟悉的五官。

  這是農夫的臉！

  這一刻，我想後退，迫切地想仔細看看周邊到底是什麽樣。

  然而，意識雖然清明，我卻控製不住這具身體。

  我眼見著，自己從溪水中掬起一捧水來，然後灌給長在溪水中間那塊石頭上的草。

  瑩潤的草葉上掛著水珠，更加透亮好看。

  我看著隻覺得格外的眼熟。

  這不是我自竹林中拔出來的那一棵嗎？！

  為什麽，這草會出現在這兒？

  我想要將它拔到手中，細細看過。

  然而，這具不受我控製的身體毫不留戀，起身離開，開始一天的耕種勞作，夜晚回到破舊的小屋中。

  我來不及看仔細。

  可是，這也並不影響。

  因為之後的每一天，“我”都會從那小溪旁邊過，鞠一捧水，澆在那棵草上。

  就這樣，日日月月年年，從不更改。

  一瞬間，又像是過了好久。

  我感覺到，自己這副軀體已經衰老。

  從小溪中映出來的臉須發皆白，皺巴巴的，精神容光不在。

  不再是那個年輕的農夫小夥了。

  但是，“我”還在做同一件事。

  費勁的將那捧水澆上去後。

  我聽見旁邊放羊的小孩在笑：“你看那老頭真傻。石頭就在溪水中，有水會順著石頭浸上去。石頭上的草沒有他澆水也會活下去，可他偏偏每日都來澆上一捧水。”

  我也想笑，是呀。

  那草沒了“我”的澆灌也能活。

  我正如此想著，這副老舊的軀體跌下去，趴在小溪邊。

  視線逐漸模糊。

  最後昂頭，能看到的還是那棵石頭上的草。

  我看見，那棵草迅速枯萎，沒了生機。

  原來，沒了“我”，它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這具軀體閉上眼睛，我眼前一片黑暗，什麽也看不見。

  下一瞬，我的意識遊離，脫離農夫的身體，像是一縷遊魂，飄蕩在這世間。

  然後，看著這世間變化，滄海桑田。

  那往後的日子裏，我再沒有看見過那樣的草。

  忽然，一陣風吹來，像是要將我吹散。

  我的意識逐漸模糊，再醒來，便成了身著鎧甲的將軍。

  騎在高頭大馬上，身後跟著千軍萬馬。

  向著遠方去。

  忽然，我聽見一聲女子的吟唱：“君前行，君前行，莫要回首望奴悲。得勝歸，得勝歸，奴守小樓盼君回……”

  這是……我在破廟中聽見的聲音。

  一模一樣。

  我急切地想要看清那女子是誰。

  可是，這馬兒前行的速度不快不慢。

  “我”的視線也並未偏移，我等了好久才看到，遠處的石亭中，有一個女子，身著一身水粉色的衣裙，翩然起舞，低低吟唱。

  我腦中在那一瞬間閃過無數畫麵，同樣的石亭，同樣的女子，每每唱著同樣的曲子。

  而“我”騎馬領軍，從石亭邊過。

  偏頭，總能看見她巧笑倩兮的臉。

  直到“我”走出去好遠，看不清石亭中的她。

  那調子和歌聲好像也會隨風飄入耳中。

  然而，這些突然闖入我腦子的畫麵中，女子的臉對我而言，卻是一片模糊。

  我隻知道，將軍肯定看清了，那是一張怎樣的笑顏。

  這一次，從石亭邊過，我在等著“自己”偏頭，等著看女子回眸。

  可是，這一次，錯過了。

  我能看見女子的曼妙身姿，卻還是沒看見她的臉。

  我想下馬去，問問她是誰。

  然而，還是像之前在農夫的身體裏一般，我行動不得。

  隻能任憑這身體騎馬前行，聽著那歌聲越來越淡。

  恍惚中，我耳邊響起自己的聲音，堅毅強硬：“敵軍壓境，我身為一軍統帥，不能遲疑！”

  一個帶著哀怨不舍的女聲泣道：“那……將軍便去吧。等將軍得勝歸來，奴便再為將軍唱一曲。從此，將軍卸下盔甲，奴家洗盡鉛華。”

  “好！”

  我聽見“自己”鄭重地應道。

  以之前的時間變化來看，農夫的漫長一生，於我而言卻隻是匆忙一瞬。

  滄海桑田也隻在彈指變化間。

  所以，“我”以為，得勝歸來，隻是下一個轉眼的事情。

  可是……沙場刀劍無眼。

  “我”還等著得勝歸去。

  卻在戰場上迎來羽箭萬千！

  萬箭穿心時，我好像又聽到了亭中女子的一聲“將軍”。

  不知為何，我的心開始鈍痛。

  可能是萬箭穿心時，藏在將軍體內的我也被傷著了。

  暗紅色的血往外流，錐心之痛越發清晰。

  我等待自己遊離開這個身體的時候，像是之前那樣。

  隻要離開這個身體，想必什麽錐心之痛也波及不到我。

  可是這一次，我像是死了，卻又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