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
作者:風裏話      更新:2021-10-10 02:59      字數:4014
  殷夜飲過安神湯,回了裕景宮歇晌。

  初時有了些困意,很快便睡了過去,然未過多久,便又開始夢魘。夢中原就是滔天大火,隻是這回她還聽到極清脆的一聲,隨聲望去,竟是一塊巴掌大的玉佩落在地上,已經裂成了兩半。

  她看不清玉佩的具體模樣,隻見是紅如鴿血的一方,上頭雕刻著一些紋路。她想看得更仔細些,卻見以玉佩為中心,開始滲出密密的血流……

  殷夜已經被驚醒,卻忍著沒喚出聲來,隻坐起身撩開簾帳,讓人傳了佘霜壬前來。

  “有什麽藥吃了能讓朕睡安穩些?”殷夜坐在榻上,看著銅鏡中愈發蒼白消瘦的臉。

  父親身子不好,說好九月到,因舊疾病發作,拖到十月裏。殷夜想著,這般氣色,若讓父親知道,白的讓他操心傷身。父親性子火爆,受不得刺激,她也不想被嘮叨,且先掩過這段時間。

  “陛下不是用過安神湯了嗎?”佘霜壬給她擦過額頭薄汗,“進補的藥都配了,慢慢用著過些日子便好了。”

  “多久能有效果,十天行嗎?你看看朕,是不是又憔悴又消瘦。”殷夜蹙眉道。

  “給陛下備下的都是藥膳,藥性溫和,身子是需要養的,急不得。”

  “朕現在便很急,你不是醫毒雙修嗎,肯定知曉奇芳異草。”殷夜長喘出一口氣,頓了頓,“或者有沒有能讓朕短時間內看起來氣色好些的藥?”

  “陛下如何急著要用這些藥?”餘霜任轉身抽了件披風,給她搭在肩上。

  殷夜將緣由絮絮說著,話到最後隻歎道,“阿爹宿疾纏身多年,此番來京,可能是我們父女最後一次團聚了,朕不想他擔心。”

  佘霜壬給殷夜係帶的手一頓,轉而笑道,“陛下以仁孝治天下,乃臣民之表率。”

  “少說空話,說正事。”

  “恕臣大膽,陛下夜不能寐,驚夢反複,可是做了什麽虧心的事?”說這話時,佘霜壬挑了下眉,眼中盡是戲謔,轉身淨了手,給她取出一直溫著的藥膳。

  “你笑話朕燒了楓葉林?”殷夜冷哼一聲,“這有什麽好虧心的,眼不見為淨。”

  佘霜壬不置可否,吹涼了藥膳喂給她。

  “若說心有愧疚,當年獨守皇城時,朕殺了個無辜的人……”殷夜從佘霜壬手中接過藥盞,沒再說下去,隻垂眸用著。

  “陛下為此愧疚,可有驚夢?”

  “有啊,那是朕頭一回殺人。你要知道,用計策隔空謀人性命和以兵刃直麵相擊是兩回事。何況朕才十一歲,當時血濺了朕一身,朕吐了許久,胃疾也是從那時開始複發的。”殷夜抿了口膳食,似是想起過往的血腥有些不適合,便不再開口。

  “陛下知他無辜,如何還要下手?”

  “權宜之計。朕驚夢惶恐,卻也不後悔。”殷夜攪著藥膳,“朕要守一座城,護一個國,錯殺再所難免,總得有人流血引路,有人白骨墊基。”

  “你想什麽呢?”殷夜掃過有些愣神的佘霜壬,“引著朕扯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就不想給朕藥,是不是?”

  “沒、沒什麽。臣隻是覺得陛下那般年少便能……實屬不易。”佘霜壬抬眸展顏,又是一副態濃意遠的飛揚神色,“藥自然是有的,隻是臣不敢妄用,且傳太醫院一同斟酌著用吧。”

  “能用他們,朕還找你做什麽?”殷夜剜了他一眼。

  佘霜壬望著麵前的人,一副孤弱清瘦的身子微微彎著,雙手捧著一盞藥膳,垂著腦袋小口小口的進膳,像極了一個尋常的姑娘。

  “還不趕緊去配藥,且讓朕敷衍過去了。”小姑娘驕橫道。

  “好!”青衫郎君想了想,嘴角噙了一點虛無的笑意,“臣定不負陛下所托。”

  外頭斜陽偏轉,夜色上浮,天慢慢變暗了。

  *

  月色融融,照進丞相府後|庭的慶瀾堂內,灑在青年丞相的身上,如同給他渡上一層光華。燭火一晃,映出他條線分明的側顏,難得的,竟還帶了一點久違的真實笑意。

  “這事辦的不錯,辛苦你夫人了。”謝清平看著錦盒內的九支南珠花鈿,“確定無人發現被換了嗎?”

  “阿容同魯國夫人乃閨中密友,兩人閑話素來不讓人近身侍奉。”慕容麓道,“你放心,她們聊天那會,我於外院借口等阿容,守了一陣,無人近院。”

  “峪馬、紫金、德容三關的兵甲可有交代清楚?”謝清平問。

  “已經做了交代。這三處皆有衛家軍老牌將領,屆時我會再傳信以作慎重。”

  “好,你先回去歇息吧。”

  自計劃啟動,謝清平知一人難以完成,部分親信便也不曾瞞著,譬如慕容麓,更是委以重任。

  “等等!”謝清平開口道,“明初數次傳信與我,想回前朝效力,以後若有機會,你多帶他些。”

  慕容麓頓下腳步,“你自己的侄子,自己帶不好嗎?”

  “就不容我偷的浮生半日閑?”謝清平笑道。

  慕容麓拂開他握肩的手,挑眉道,“我真好奇,你對陛下,盡的是忠,還是情?”

  “卑職告辭!”未容謝清平開口,慕容麓便趕緊疾步逃了。

  謝清平望著遠去的身影,耳畔回蕩著方才那話,笑意不由更深些。

  他想起前生被貶回塢郡後,尋了遊方在外的惠悟法師,想求他圓一個兩人的來世。卻不想被告知,她屠殺眾生,已將來生賠盡,又何談二人之來世。

  “命格硬,殺戮重,血染四方,已無來世。”

  惠悟道,“然施主尚有來生,與我佛有緣,可許一願。”

  那時,謝清平並不懂佛法,原也不信六道輪回,前世今生。然而,一點妄圖她能快樂些的貪念,一絲能與她重修於好的執念,讓他信了來生。

  他想了許久,道,“法師可否將我的來世給她?我不要來世,唯求她平安喜樂。”

  “六合之中,四海之內,世間萬物皆有代價,施主以來生換來生自是可以。卻還要求她平安喜樂,便是貪心不足了。”

  “六合四海,既真有前世今生,想來也必有輪回。以我生不踏歸途,死不入輪回為代價,可夠?”他執拗地問。

  那一年,他實在絕望,抓著一根虛無縹緲的稻草,大抵隻是為了求得心中的一點慰藉。如此,自欺欺人罷了。

  然待他死在南歸途中,死後一年亡魂仍飄蕩在北境戰場無有輪回時,他僅存的一點執念幾乎要歡呼出來。

  原來,他所求成真了。

  他當真生不踏歸途,死不入輪回。

  所以,他的久久,他終其一生摯愛卻錯過的女子,會有來生,會平安喜樂。

  隻是,他未曾想過自己竟也有重生的機會。

  按理,他早已沒有來生!

  然,既重活一遭,在十六歲見到繈褓中的孩子,他便知道,這一生,盡忠,盡情,盡心,唯她一個而已。

  *

  “把手伸出來,成不成還不一定呢?別高興地太早!”輕水從外頭進來,不知他眼下所想,隻以為是病情之故,遂掏出玄鐵給他抽出金針。

  謝清平回神,見了師姐,坐下身來聽話地伸手擼袖。

  “切記,接下來半月針孔處千萬不能浸水入寒氣,不然功虧一簣不說,氣血逆流、引毒素入肺腑隨時會了你的命。”輕水吸出上月第二次埋入的金針,將謝清平袖子掩下。

  這半年裏,雖然師父煉藥失敗,但她研讀醫書,總算有些收獲,得了一個能延緩毒發的方子。隻是有所禁忌,方才這般千叮嚀萬囑咐。

  “成了?”謝清平問。

  “對,你能活久一點了。”輕水給他針孔敷藥,“但是,千萬千萬記得,別入寒氣。”

  “記下了。一定不入涼水寒氣。”謝清平的聲色中都帶著歡悅,撥弄把玩著錦盒中的南珠花鈿。”

  “不過是多了三月壽命,用不著這般高興。”輕水白了他一眼,目光亦落在花鈿上,她原已經知曉了始末,遂撥下頭上篦毒的簪子用力劃過南珠。

  隨著一道淺痕出現,隻聽“呲呲”聲,一股香甜的氣味彌散開來。

  “師姐小心!”謝清平立時起身拂袖護過,給她掩住口鼻。

  “果然是三寸香珠!”輕水推開他,驚歎道,“無妨,這氣味無毒,不過是遇到我簪上藥液方現了氣味。”

  “三寸香珠原是無色無味無毒的,遇南珠成藥性,也無毒。但碰一物,便成劇毒。”

  “何物?”謝清平問。

  前世裴莊若便欲在婚禮上給殷夜投毒,事後查出翟衣上南珠有異,被塗了不明汁液,但又測出南珠無毒,加之殷夜先發製人,先中了毒,諸事繁亂,便也未再巡查。

  “安神湯。”輕水道,“所以我才囑咐你,你差人辦這事,定提醒他們六個時辰內勿飲此湯。要不,怎麽死的都不知道。這麽妙的毒,也不知一個高門深閨的女郎如何得到的。”

  安神湯?

  “師弟,這姑娘心腸也太毒了……”

  謝清平抬手止住輕水話語,似是想到了什麽極嚴重的事。須臾疾步至案前,抽筆書寫,召雪鴿送信。

  三寸香珠需要以安神湯為引,激發毒性。

  那他們是怎樣保證殷夜在六個時辰內一定會飲下安神湯?

  她並沒有飲此湯的習慣。

  除非有人引導她喝,亦或者她近來因身體之故非喝不可……

  謝清平立在門邊,望濃雲翻滾的夜色長空,信鴿轉瞬沒了痕跡,方才鬆開鴿子的五指卻還是保持著最初鬆手的模樣,指尖發白,指骨皆顫。

  無論是他猜想的哪種可能,有一點是確定的,她的身邊伏了不軌之人,且得了她的信任。

  謝清平腦海中將其身側之人,六局至後廷,宮人至內侍,來回濾了個遍。要說有可能,則人人皆有可能,焉知是多久便伏下的棋子。若說沒有可能,亦是人人清白,因為每個人入宮都被查了三族屬係。

  他強迫自己靜下心來思考,放眼如今局勢,殷夜是安全的。伏擊的暗子所領的任務當是按時送入那盞湯,而南珠已無毒,殷夜飲下無妨。所以如今要做的事,便是殷夜屆時佯裝中毒,將計就計。否則這遭計策功虧一簣不說,還極易引暗子狗急跳牆,如此方算真正陷入險境。

  雖是這樣理通了前後,然謝清平望著屋外信鴿遠去的方向,仍是心有餘悸。

  先前種種,隻盼著將她的信任一點點磨滅,如今卻又要她重新相信自己……

  “師弟!”輕水不知內因,片刻間見他這幅模樣,隻悄聲輕喚了遍。

  “師姐方才要說什麽?”謝清平回神。

  “我說那裴家姑娘著實歹毒,九顆南珠顆顆都沾了三寸香珠。”輕水看著依次驗過南珠的簪子,兀自搖頭。

  “她要斬草除根,自然要做足。”謝清平不以為意。

  “不是這個意思。這一顆珠子釋放的氣味便足以毒死人。”輕水難得眉間含怒,“九顆……要是女帝真中了毒,那得七竅流血煎熬九日才死!”

  “殺人不過頭點地,這是什麽深仇大恨!”

  謝清平聞言,望著那一盒南珠,片刻道,“勞師姐收好,洞房花燭夜,我重新贈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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