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作者:風裏話      更新:2021-10-10 02:59      字數:3390
  謝裴兩家的婚事定在了十一月裏,八月十五中秋宮宴上,女帝金口玉言,賜恩兩府,為新人主婚。九月底,女帝封魯國公胞妹裴氏為一品國夫人,以此銘謝丞相多年栽培,可謂天恩浩蕩。

  傳旨的內侍監江懷茂乘馬車從丞相府過,謝清平在前堂正好看到,江公公學著主子寒光掃人的模樣,狠狠瞪了他一眼。

  日影橫斜,魯國公府的西苑內,天家禦賜之物竟堆滿了小半院子,裴莊若杏眼巡過,並未有多少歡色,隻著侍女將其中一個紫檀木錦盒抱入房中,其餘皆清點入庫房。

  屋內,侍女奉命將盒打開,不由瞪圓了眼睛。裏麵放著的是金翠玉南珠花鈿,整整九副,溢彩流光。

  因南珠乃禦用之物,非禦賜不可得。故而從來金翠玉南珠花鈿都是由天家恩裳給命婦的,九副花鈿,乃一品國夫人的規格。

  裴莊若撫摸著朵朵巴掌大小的精致花鈿,玉指慢慢摩挲著渾圓的南珠,麵上終於露出難掩的笑意。

  “果真是君恩隆厚。”裴莊英譴退屋中侍者,撿起一隻花鈿在手中觀賞,“便是你嫂子亦不過三品誥命。”

  “我原也想最多三品便是頭了,不想直接賜了一品。”裴莊若五指尚且撫著那顆顆南珠,頓了頓道,“其實幾品皆無妨,有南珠便夠了。”

  說著,她從袖中掏出個玉瓶,將瓶中清液抹在南珠上。

  “這是何物?”

  “貴主給的毒!”裴莊若細細抹著珠子,遂抬起頭,“兄長莫慌,聽我細言。這藥水名喚三寸香珠,遇南珠成藥性,其氣息隻傳半丈,且無色無味,而此刻占了這些藥水的南珠也不過尋常珠子。真正激發其毒性,尚需一味引子。”

  “是什麽?”

  “六個時辰內,飲安神湯一盞。”

  裴莊英沉思片刻,反應過來,“這就是你一定要請陛下前來主婚的原因。”

  “這南珠花鈿自是鑲以喜服翟衣上,屆時華堂之上,新婦與君敬酒,是難得的半丈之地……”裴莊英不由驚歎此毒之絕。

  “至於安神湯,後廷中那人是一定會奉上的。若說我們隻是奪權,他可是生死血仇。四年前守城之戰,殷氏是怎麽守下來的,她手上沾了多少血,總是要還的。”裴莊若將全部南珠抹完,方抬起頭,“屆時我們隻等他信號便是。”

  “我明白了!”裴莊英道,“彼時女帝毒發,加之睿成王本就是病入膏肓之人,難受刺激,宮中必定大亂,如此群龍無首,京畿城防再多重兵也不過一盤散沙。至於謝清平,他與你成婚,便已無選擇的餘地。”

  “果然是殺人於無形!”裴莊若不可思議的望著那玉瓶,“當真死局。”

  “兄長此刻安心了。”

  裴莊英歎道,“四年前,守城之戰中,裴氏未發一兵一甲,坐觀上壁,便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如此,還請兄長回去與嫂嫂說一聲,便說小七喜愛這花鈿,想觀賞幾日,容後送去勞她長嫂作母,為小七裝飾翟衣。”

  裴莊若收了玉瓶,笑意愈盛,“這藥水需淋澆南珠三次,每日一次。”

  *

  十月裏,本是楓葉開得最好的時候,如今皇宮北苑自然什麽都沒有了。司工局尚在培土中,便也不曾種上什麽。殷夜坐在涼亭中與昭平長公主閑話,不遠處長堤上佘霜壬正給二人作畫。

  昭平長公主殷悅是她堂姐,自小跟隨其父殷封亭在軍中長大,又因天賦異稟,學了奇門遁甲,故而在武學和兵法上都有所造詣。隻可惜殷封亭戰死在開國前夕,獨留下這麽一個女兒。

  她便子承父誌,匡社稷,扶君主,一直伴在殷夜身邊。

  兩人堂姐妹,眉宇間有三四分相像,尤其是一雙眼睛,皆是鳳眸。

  但佘霜壬畫得仔細,殷夜是丹鳳眼,外翹內勾,威嚴天成;殷悅是瑞鳳眼,微翹的眼尾中,尚且帶著三分笑意和平婉,自成一段風韻。

  “看來禦侯沒把你侍奉好,你這如何一臉的倦色。”昭平捏了把殷夜的下巴,“朝上朝服冕旒遮著,倒沒看出來,這眼下全是烏青。”

  殷夜托著腮,緩緩搖動小金扇,保持著佘霜壬要求的姿勢,挑了挑眉,沒有說話。

  “你呀!”昭平剜了她一眼,“叔父他們可就要進京了,見你這副模樣,得操心了。”

  “前兩日已經命太醫院開始調方進補了。”殷夜揉了揉太陽穴,換了個姿勢擺著,“爹爹病的厲害,哪敢讓他擔心。”

  談及自己父親,殷夜到底有些發怵。她父親向來刻板頑固,雖無心帝位,卻也不讚成自己女兒身居臨天下,當時破開城門時隻說讓謝清平取而代之。

  古來皆是男子上位,父親局限所致也能理解,況且彼時有謝清平擋在前頭,殷夜便也無所畏懼。然如今,她廣開後宮,雖也可以鞏固政權應付父親,但麵對著那般古板的人,混不知要受他多少言語磋磨。

  更有甚者,那日在昌和殿臨窗看了一夜大火後,也不知為何,人便又開始夢魘。夢中場景不甚清晰,唯見大火撲向自己,而自己根本無處可逃。

  整個人日益清減,精神亦不佳,焉知父親會不會想到旁的地方去。

  如此一想,殷夜隻覺千頭萬緒,神思難定,手中折扇堪堪停下,隻定定看著昭平。

  今日休沐,昭平難得脫了官服勁裝,換了身鐵鏽紅的廣袖長尾鸞袍,臂間纏著暗金線紋滾邊的墨色披帛。秋風拂來,裙帛翻湧,尤似火焰點燃在她周身。

  “阿姐——”殷夜猛地起身,一把拉過昭平。

  昨夜夢中那人仿若是阿姐,房梁砸下擊中她,大火吞噬著她。

  “陛下!”昭平被她嚇了一跳,佘霜壬亦擱筆過來,“您怎麽了?”

  “朕看差了,沒事!”殷夜喘出一口氣,定了定神,尤見周遭水榭長廊,樹木蔥鬱,方重新坐下身來。

  她眺望滿院空曠平地,已無紅楓烈焰,心中亦是空蕩一片。

  “畫得如何了?”她讓自己放鬆下來,借物消遣。

  “差不多好了,還請陛下指點一二。”佘霜壬返身拿來畫作。

  昭平知她想換個心境,亦陪著共賞,讚道,“畫得還挺傳神,方才陛下斜倚搖扇的姿態,都畫出來了。”

  “長公主覺得臣將這眼眸畫得如何?”佘霜壬撫摸兩雙鳳眼,麵上是少有的動容與懇求。

  “甚好!”昭平道,“本殿與陛下雖皆是鳳眸,但到底不同,你能辨清自是再好不過。”

  “臣多謝長公主謬讚。”青衣郎君嘴角噙笑,雙目卻垂得厲害,亦是聽到了什麽嚴厲的命令。

  “那陛下覺得臣繪的如何?”須臾,佘霜壬抬起頭來,又是一派君子風流的模樣。

  “陛下!咫尺之地,佘霜壬見殷夜沒有應他,不由有些狐疑地同長公主對視了一番,嚐試著又喚了聲。

  “嗯?”殷夜偏頭望來,尤覺眼前皆是火的豔光,須臾有所反應,卻也無心觀畫賞析,隻道,“分明是將阿姐畫的更好些,這鐵鏽紅調色的十分……逼真!”

  殷夜擅丹青,諸人皆知,一眼便能看出鐵鏽紅的調色優良自不再話下,但用“逼真”二字形容色澤,便實在是敷衍。

  在場兩人皆覺出其精神不振,便也不再言語。

  殷夜方才見畫上大片紅色,尤覺如血似火湧來,人便有些晃神。然此刻一盞涼茶飲下,神思清醒了些,遂對佘霜壬道,“將畫收了。去給朕備些安神湯,夜中少眠,朕腦子糊裏糊塗的。”

  “臣這便去!”

  “到你歇晌的時辰了,阿姐送你回去吧。”昭平瞧著殷夜一臉疲色。

  “等喝完湯。”殷夜攏了扇子,趴在石桌上,兩眼巴巴盯著昭平,慢慢向她攤開手去。

  眼看她五指就要觸上昭平的廣袖,昭平正欲說話,卻見她歎了口氣,收回手,重新搖開扇子扇著。

  十月深秋,便是午後也染了幾分寒氣,殷夜搖扇不過是為了讓自己清醒些。

  昭平的廣袖中,有每日暗子盯著謝裴兩府的冊子。

  皇城中的高官權貴,被皇權機構監視,原是最正常不過的事。何況還是謝裴這般的世家望族。隻是此番,授命的暗子自是記錄的更為詳盡,與先前冊子一般,有畫輔之。

  “你這翻倍的賞賜都入了魯國公府,阿姐當你大氣至此,不想人後還是這般不曾放下。”昭平遞上冊子,“許你看一眼,都熬了□□日了。”

  “兩回事。便是一場博弈,朕輸了,也得輸的體麵。然關起門來,總是難以釋懷的。”殷夜原本已經再度伸手,卻轉瞬換了容色,直起身子正了正神態,“罷了,你如常回稟。朕聽著便是。”

  昭平聞“回稟”二字,心中便讚許了幾分,隻打開冊子將最近幾日兩府邸境況逐條匯報。

  “等等!”聽了半晌,殷夜突然出口打斷她,“金翠玉南珠花鈿?”

  “這是在丞相府發現的?”

  “可有記錄了數字?”

  昭平細看,方道,“共九副。”

  話畢連她都不由蹙眉頭,這南珠花鈿明明前兩日送去魯國公府了,如何丞相府中也出現了,還不多不少正好九副!

  “這是哪個暗子記錄的?內堂人還是府邸外的?”

  “是內堂的!”昭平道,“裴謝這樣的府邸,內堂我們難以插入。發現花鈿的人原也不是暗子,是前兩年丞相逐漸搬離後宮回府後,您派去照顧他的宮人。她忠心,事無巨細,樣樣皆報上來。”

  殷夜搖著扇子,蹙眉沉思。

  時值佘霜壬送安神湯來,殷夜揉著發脹的太陽穴,尤覺哪裏不對,卻又理不出思緒,便未再多言,隻命昭平傳令京畿城防並禁軍各處,加以嚴防。畢竟兩府大婚,安樂府和萬業寺兩處的先楚遺族、並著父親等人都聚在京中,當安全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