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作者:風裏話      更新:2021-10-10 02:59      字數:3252
  慕容麓走後未幾,司香同輕水端著藥踏入殿來。

  “三公子趕緊喝藥!”司香送上藥盞,“陛下都準您假了,您這還不好好歇著,一晌午,這後|庭私舍進進出出盡是人,和前頭府衙有何異。”

  “輕水姑娘且再給他診診脈,可又累著了。一個風寒反反複複了數月。”

  “姑娘,您倒是快些啊!”

  司香簌簌叨叨,不停催促,滿眼盡是擔憂。

  “無妨的,這早起才診的脈……”謝清平無奈道。

  “您別說話,成嗎?”司香打斷謝清平,隻拉過輕水,按下讓她把脈。

  話說這輕水,乃是謝清平青邙山的大師姐,原是去歲得了他書信,下山為他治病來的。

  那日謝清平暈倒後,一路自是無人知曉。直到丞相府門口,沈林掀簾才發現端倪。幸得輕水早幾日便入了府中。

  見那模樣,施針救治,小半日的時間,方把人喚醒了,至此便一直留在了府邸。

  “無礙,這服藥用下,再歇上兩日,便大安了。”輕水抽回手,幫謝清平的大氅往中間攏了攏,溫慈道,“但還是得小心,別著了涼。”

  司香聞言,不由念了句“阿彌陀佛”。

  “如此,安心了?”謝清平道,“今日便收拾收拾,回宮去吧。”

  司香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想了想終是開了口,“奴婢不回去了,且在此侍奉三公子吧。”

  “說什麽胡話!”謝清平道,“陛下才多大,怎能沒個貼身的人。你在她身邊,我也安心些。”

  “是陛下的意思。之前您病著,便不曾與您說。今日且說了,陛下不欲見到奴婢。”

  謝清平眉間微皺,望向司香。

  “三公子,您病中自無人敢告訴你,這四月來,世子從未被召過。後宮之中,如同沒有世子此人。”

  司香定定望著謝清平,講話吐完,“不為旁的,陛下說,她不想見到任何與你相關的人。她盼著,能早些忘記。”

  謝清平聞言,抬首又垂眸,良久勾起唇角笑了笑。

  她這是下了決心想要放下,所以譴走了所有與他有關係的人。隻是如此刻意的避開,反而更顯得她忘不掉。

  若是放下了,當是相逢一杯淡酒,何須避而不見。

  這數月,她一次也不曾來過,這太反常了。如同她的太醫,一日三次的入府把脈,亦是不正常的。

  這些謝清平自是知曉,然司香口中之事卻是不曉。

  今年她才將將十五,就算情動,也不該是這般深陷的。然一算,左右才數月時間,再等等,再等等或許她便放下了。

  “所以,你這幾個月一直沒回宮?”謝清平關心的是另一樁事。

  ——這數月,她的身邊沒人。沒有讓他安心的人。

  “你不是三日回一趟的嗎?”

  “你四個月沒有親眼見到她一眼?”

  “那你回回同我說的她吃了多少,睡了多久……合著都是你編出來的……”

  謝清平以拳頭抵口,隻覺起伏不定的躁氣湧上胸腔,忍不住又急咳起來。

  “不是編的!”司香一邊急著給他拍背,一邊解釋,“是太醫傳話的,文院判親自回的話,陛下每日皆安!”

  “文肅的舌頭被她捆著,整個太醫院都是同一條舌頭……你……”謝清平推開她,止了咳嗽也頓了話語。

  他,能說什麽,能怨誰。

  “那奴婢也沒辦法,別說裕景宮,如今奴婢連承天門都進不去!”司香跺著腳,如何就攤上這兩位祖宗。

  “難道是奴婢不想回去嗎?奴婢比誰都想回去……”

  司香紅著眼連禮都懶地行,捂著臉跑了。

  屋內,剩了謝清平和輕水兩個。

  日光融融,渡在青年丞相周身,將他尚且俊朗的容顏勾勒出幾分孤清。

  想愛不能愛,想留不能留,今生這一遭,是前世的報應。

  該他的。

  “多思,心重。再這樣下去,師姐便是日夜守著你,大抵你也撐不了多久。”

  輕水在他身側坐下,掀起他左臂衣袖,將他一截小臂裸露出來。原本光潔的肌膚上,細看多出了幾個針孔。輕水袖中滑出一方小巧的墨色玄鐵,覆手於掌心,在那針孔三寸處定下,須臾從他小臂中吸出數枚金針。

  這是青邙山的秘法,金針掩脈。便是掩住了他真實的脈象,留了一味尋常的風寒症在外頭。故而,數月來,無論是京城醫官還是宮中太醫,自也無人能發現。

  “此刻拿出,真能掩住六個月嗎?”謝清平盯著那塊玄鐵,“不若還是封在體內吧。”

  “不行,封在體內,你的外症就會一直反複,精氣便被成倍消耗,連著你體質都會變弱,如此便是尋常風寒體熱就夠你熬的了。”輕水橫了他一眼,“總之在師父續出丹藥前,師姐不回去就是了。你非要瞞著那女帝,過半年師姐再給你入針封一次便可。而往後這半年裏,你便與常人無異了。”

  “也好!”謝清平點了點頭,重新拿起一旁的卷宗閱起。

  “好什麽!”輕水抽過卷宗,擱在一旁,“這半年康健是折了你壽數換來的。”

  “那我原本還有多少時間?”他問得雲淡風輕。

  “兩年、不,三年,師姐在,三年……師弟,你隨師姐回青邙山吧,回去那邊,即便師父練不出藥,有山中連根草藥,清泉靈氣,你靜下心,平躁氣,遠離紅塵喧囂,至少也能有個七八年的時光。我們還可以想其他的辦法。”

  “師父有幾成把握?”謝清平不置可否。

  “四……五、五成。”

  “還是生死各半。”謝清平重新拿回卷宗,笑道,“我不會走的。”

  他的姑娘在這裏,他哪裏也不會去。

  如果要走,在當年那場春日宴結束後,他就走了。

  先楚天子慕容閔生性多疑,肅王慕容斐陰翳毒辣,兩人內鬥不斷。而他,憑著重生的契機,設了那一場鴻門宴。

  彼時距離帶殷夜重陽登高許願正好兩年,她說“上頭在哪裏,久久上去便一定給。”

  於是,兩年裏,他便忙了這一場宴會。

  時值他不過是一個才過弱冠的少年,先前十數年更是從未下過青邙山,加上他母親定安長公主一直遊離在黨權之外,於他兩位舅父眼中自然最是純白無害。如此那宴會上,在兩派侍者輪番試菜三次仍無人動筷後,他便起身飲下了第一盞酒。

  遂他的舅父們自是滿意,便由他往來奉酒。

  那一日,他持著鎏金鴛鴦酒壺,按著前世記憶,挨個一盞盞將酒水斟上,玉液瓊漿或從鴛口,或從鴦口流入每一個對應之人的酒盞中,然後按著他舅父們隨機落點,再次由他試飲酒水。

  他不知道自己飲了多少盞,但毒之深,即便是他提前用了解藥,都沒法徹底祛除。

  但是,不可否認這是最好最有效的法子。

  果然,在他口鼻皆是血倒下的時候,赴宴的每一個人,都走向了這一世他為他們安排的結局。更如他所料,隨著他一聲與人無害卻滿懷驚恐的“酒水有毒”,他的兩個舅父便徹底撕破臉麵兵戎相見。

  這是他最後送給殷氏的禮物,相比前世殷律淮不得已而滅楚,讓先楚遺族生出複國之心,今生他要給未來的大寧帝國在開國之時,一個好的名目。

  殷氏不是反楚立國,而是救慕容氏宗親、救天下於水火的英雄,是天命所歸。

  而那時,若他即刻回青邙山,大抵還能來得及解毒。

  可是先楚覆滅,人心渙散,山河滿目瘡痍,殷氏之中,便是睿成王殷律淮亦是勇武有餘而謀略不足。他為她謀得了天下,卻不能將一個殘破而慌亂的天下給她。

  譬如到了今日,他依舊不能走,因為在他明確的先機裏,當年肅王身後當還有一股複楚的勢力。

  今生,他已經反複推演排除,如今剩下的先楚遺族尚有三處,分別是安樂王府中他的姨母茂陵長公主,六舅父靖王,還有便是萬業寺後頭淩雲台裏肅王的遺腹子華陽王。

  而他之所以這般急切,是這股勢力已經開始蠢蠢欲動。

  方才,他讓慕容麓去查的那兩人,其實他是清楚的,背靠著魯國公府。二人入內閣已經多年,鮮少上言。今朝這般冒險急切,當是身後貴主按奈不住了。

  殷夜大開後宮,無形中催促了他們的步伐。

  這也好事,原本他也沒有多少時日了。

  隻是這樣一核算,他不由又按揉起欲裂的眉心。

  “能歇會嗎,少思靜養,你能多活兩日。”輕水沒忍住,拂下他的手,自己轉身給他按揉著。

  “所以師姐,這樣折壽換康健,我還剩多少日子?”

  “金針遮脈隻能用兩次,一次半年。”

  輕水手下一頓,歎氣繼續按著,“且祈禱師父能續出丹藥吧。”

  “還餘一年!”謝清平在輕水的按揉下,有了些睡意,緩緩合上了眼。

  然九重宮闕內,裕景宮寢殿中,一聲撕心裂肺的“舅父”四下回蕩。

  渾身是汗的女帝,蒼白著臉,從夢中驚醒。

  ※※※※※※※※※※※※※※※※※※※※

  因為要走下一個副本,兩章過度一下,沒法跳,有部分關於後麵的伏筆。不過下一章女鵝就來了,帶著她的小郎君!

  字數的話,是因為在編輯推薦榜上,我特地壓一下,這本三無開文,收藏基數比較小,我打算多走一個榜的。稍往後一點字數會多起來噠!用你們的評論溫暖我一下吧,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