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作者:風裏話      更新:2021-10-10 02:58      字數:2779
  月向西落,日高東起。

  司膳按時辰送來早膳,殷夜蹙眉用了些,之後便退了侍者,獨自前往望書樓閱書。一入閣中,她便再忍不住胃裏反酸,吐了起來。

  午膳的時候,她回到裕景宮,傳來太醫令,吩咐他們調兩帖養胃的湯藥。

  “陛下可是胃疾又犯了,今日吐得可嚴重?”院判文肅驚道,“容臣把個脈。”

  “不曾吐過。”殷夜伸出手,隻懶懶道,“昨日一天未用膳,今早胃中稍有不適,未雨綢繆罷了。”

  “未嘔吐便好。”文肅鬆了口氣,依令調藥。

  左右是常備著的藥,不過小半時辰,便送來禦前,奉給殷夜飲下。又半個時辰,殷夜覺得整個人舒坦了些,便用了午膳。

  這一頓,她吃了個七分飽,飯後又飲了盞養生茶,原是到了歇晌的時辰,卻傳了江懷茂過來。

  寢殿中連司香都被打發了出去,靜得讓人發慌。

  “欺君,乃死罪。”

  “奴才不敢!”殿下人噗通跪下。

  “所以、點心是舅父自個吃了?”

  “丞相、丞相說那點心是給裴小縣主的,昨個晚膳便送去魯國公府了。”

  “滾出去!”

  殷夜靜坐了片刻,砸了一個杯盞,轉身入了內室榻上歇息。

  腦袋中“嗡嗡”作響,她想到兩個字,“混蛋”。

  又覺罵出口太難聽,便隻能在心中來來回回默罵,邊罵邊跺著腳,黃花離心木的禦榻被她踩的咚咚作響,一床薄綢錦被扔下又撈起,最後直接飛至緊閉的門畔,落在檻邊。

  外頭守門的侍女跪了一地,倒也沒有過多恐懼。她們都知道,陛下沉默著才是最可怕的。這般鬧騰,歇上一陣便也好了。

  再者,估摸著丞相一會該來了,一切便大安了。

  被子扔了,腳背也震的生疼,殷夜鬧不動了,躺在榻上兩眼巴巴地望著門邊。

  按理他是該來了。

  但她知道,他不會來了。

  昨晚在聽到江懷茂說謝清平買了點心,他卻是空手而歸的時候,殷夜便知道,那點心不是給她的。但她還是抱著一絲絲僥幸。

  江懷茂昨日同司香一道出殿,去了何處,她亦清楚。一夜,她未曾入眠,稍有動靜便睜開眼來,卻始終未見他人影。他有令牌,可自由出入宮門,誰也攔不住他。今早呢,又半日,望書樓中書冊翻過,卻是隻字未入眼。

  殷夜攥著身下被褥,覺得荒唐又不值。

  她又想起前日那個夢,他愛過母親。

  這算是被戳破了,惱羞成怒,索性破罐子破摔嗎?

  可是司香說,沒有這回事。殷夜回想著昨晚司香的神色,有驚訝卻沒有惶恐,不似說謊的模樣。除非,她亦不知情……

  “且算算前後時間,丞相大人滿心都在國事上,從前朝先楚到我大寧王朝,這哪能騰出功夫愛上王妃!”

  謝清平十三歲之前一直隨著惠悟法師修行,住在西海之濱的青邙山上,十三歲下山回府,正是母親嫁往隆北,與父親成親之際。

  他與母親的接觸不過那一場送嫁,難不成驚鴻一瞥,一見鍾情?

  翌年十四歲,他正式出仕入明堂,在郢都皇城為官。又兩年,赴隆北,任雲州刺史,成為當時大楚最年輕的邊官。

  同年八月,殷夜出生。

  殷夜有記憶來,幾乎所有的第一次都與謝清平有關。

  她第一說話,未叫爹娘,卻是咿咿呀呀吐了個“舅”字,彼時諸人不知。時值謝清平入府,繈褓中的她揮舞著四肢,又喚了一遍,諸人才反應過來。

  這事被她爹娘反複感慨,尤其是她母親,每每都遺憾又嗔怒道,“這兩人也不知是什麽緣分,平白越過我十月懷胎的分量。”

  “毓白在山上十數載,竟是學了養孩的手藝,真真比我這個爹爹還在行。”父親更是忍不住打趣。

  迄今為止,十四歲的生命裏,謝清平隻有離開過她一年。

  那是她五歲時候,先楚曆,建昌二十年。

  彼時的先楚慕容氏,皇室奢靡腐敗,大廈將傾,士族權貴不思百姓,隻顧撈油。國庫匱乏,高門卻是富的流油。民間各地紛紛起義,她父親初時還領皇命鎮壓,卻不想越是鎮壓,隆武軍隊伍卻越是龐大。因為父親亦看清了當時局勢,對皇帝慕容閔失望至極。卻到底不曾反楚,隻將希望寄托在謝清平身上,望他能勸得君主。

  而謝清平,確實也作為先楚最後的救命稻草,被召回京畿,力挽狂瀾。

  那一年他忙得不可開交,直到西羌反境,父親被宣出征。本來謝清平亦該同行,卻也不知為何留在了皇城,隻將殷夜和彼時再度有孕的母親接回了郢都司徒府照顧。

  三月後,已是春和景明,楊柳拂堤。

  楚宮設春日宴,謝清平隨母赴宴。

  宴無好宴,緊鎖的宮門內,天子衛隊和肅王兵甲揮矛廝殺,竟是一場同室操戈。

  那日夕陽血染,大半楚國宗親皆在,一時間皆惶惶奔逃。然九重宮門深鎖,不見生路。直到夜幕降臨,從西境疾返的隆武軍破開城門,領軍統帥如神祇天降,平定霍亂,救諸人於水火。

  而各為其主的天子和肅王,皆亡於廝殺中。

  當所有人都以為新帝會是那個馳騁沙場、手握重兵的睿成王,卻不想,五月良辰,登帝位的竟是一個六歲女童。

  同年,謝清平出任丞相,兼帝師之職。

  翌年,睿成王夫婦攜繈褓中的幼子返回隆北睿成王府,至此避世。

  ……

  殷夜神思晃蕩,回憶的模模糊糊,其實對於那場深宮中的春日宴,她知道的並不詳盡,隻是在父親處聽來了一些。

  便是父親都覺其中諸多蹊蹺,譬如天家兩個兄弟,並非死於兵刃,而是劇毒所致。而宴上,很多宗親皆是亡於毒藥。若是天子或肅王其中之一下毒,可為何兩人皆中毒藥。再者,既然已經下手成功,又如何要發動兵甲作亂,太多疑點了……隻是到底先楚皇室,荒淫無度,不顧百姓疾苦皆是事實,最後亡國換代亦沒什麽奇怪。

  而來去之間,有一樣總沒有錯,亦是殷夜此刻可以判定的,便是從先楚到如今大寧,十數年間,謝清平確實一心忙於政務國事,與母親交際更是少之又少。他對母親的情感,此番細細辨來,當是絲毫沒有半點男女之情,多的是手足親情。

  若是這樣,她為替身之說便無從說起!

  可是,為何昨日勤政殿中,他又要承認呢?

  殷夜輾轉反側,半晌坐起身來,召來昭平長公主,交代了一番,然後換了男裝悄無聲息前往丞相府。

  策馬出宮城時,殷夜想,舅父買的點心自然是給她的,如今送給了裴淑,可是自己那道口諭讓他寒心了?昨日午間,她還打了他,到底是自己莽撞了。

  她咬著唇瓣,打馬加快速度。

  索性是口諭,不是聖旨,收回還不成嗎?

  然後,再賠個不是,總行了吧。

  為此,她還繞道去了一趟玄武大街,挑了最負盛名的藥房,用頭上玉簪換了兩瓶祛瘀消腫的藥。

  怕用藥不對,她咬著唇口厚著臉皮問道,“這藥能消巴掌印嗎?”

  “巴掌印?”櫃台小廝將她一張白瓷如玉的臉上來回看了兩遍,心中頗是料到幾分,“那小公子您無需備藥,隻需用撥殼的熱雞蛋在那姑娘臉上來回按揉便可。”

  殷夜聞言,眼前浮現出那張清俊溫潤的麵龐,不禁伸手看了看自己十指,耳根肉眼可見的泛紅,抬眸道,“那你這有雞蛋嗎?”

  小廝……

  “有嗎?”她扯下襟口兩顆金紐扣,拍在櫃上。

  “有!”小廝斬釘截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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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放在明晚十二點發,我蹭一下零點的玄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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