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澄笑了笑，起身走到窗邊。

  窗外的樹枝搖晃，浮光掠影，抖落一室地寧靜。

  “你這姑娘可有點不地道啊，你這是鈍刀子割肉啊。”

  何明昭嘴角微微翹起，笑容裏帶著幾分誌在必得。

  “安先生，四百塊錢一年，其實你應該清楚這個價也不算低了，而且這個鋪子已經多次轉手，在這兒做生意的都沒有太長久，如果再來幾次轉手重租，這店兒怕是更不好租出去了。”

  何明昭目光炯炯，“安先生考慮一下吧，我的誠意已經擺出來了，這生意得你情我願，安先生如果實在不願意，我也隻能重新找地方了。”

  何明昭說完就站起身來，對何師傅道：“咱們走吧。”

  何縐生此時還是一頭霧水，這小何同誌和這位安先生說話太高深了，他都沒怎麽聽懂。

  還有這樣談租金的？

  不過看樣子，這法子似乎也不太行啊，這租金似乎也沒有談攏啊。

  何明昭幹脆利落，起身就直接奔門口去了，似乎真的要走。

  安澄還有些左右不定，心裏還是明白，這姑娘說的話不是沒有道理。

  那鋪子已經空了有些日子了，一直沒租出去，一則是因為大多數人承擔不起這個租金，二則也沒有找到合適的租客。

  現在有人想要租來做服裝生意，安澄覺得還是可以的，至少不用像那些做餐飲的一樣，整天油煙，常常引得樓上的租客也怨聲載道。

  就在何明昭要關門之際，安澄還是叫住了她。

  *

  禾鎮裏，收到電報後的吳秀和何明彥不由齊齊鬆了一口氣。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我這一晚上沒睡著，這下算是放心了。”

  何明彥也長長的鬆了一口氣，是啊，他也是擔心了一晚上沒怎麽睡好，就怕得到什麽壞消息，好在何明昭報平安的信趕在了他們報公安至前。

  隻是陸澤那邊好像還不知道消息，何明彥不由有些擔心，“陸醫生不知道明昭現在安全了，該不會還在縣城裏找人吧？”

  何明彥沒有如果嘉縣，卻也知道，嘉縣的年紀抵得上幾十個禾鎮，要在這麽大的地方撈人，等同於大海撈針啊。

  吳秀也才想起這茬兒，不由嚇了一跳，“對啊，陸醫生那邊可怎麽是好。”

  想著，吳秀又有些不好意思，道：“找不到人，他應該就自己回去了吧？”

  何明彥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那還真是說不定，陸醫生聽說明昭去了縣城就沒了聯係，整個人有多著急他也是看見了的，就怕他會一直找下去啊。

  吳秀歎了一口氣，問兒子道：“你說咱們能不能給明昭也拍個電報過去，給她說一聲，要是她碰上陸醫生，也好道個謝，請別人吃個飯不是？”

  何明彥想了想，覺得也行，何明昭電報裏說她住在子弟學校旁邊的招待所的，地址就寫子弟學校旁邊的招待所，也不知道能不能送到，現在也隻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吳秀陪著何明彥去了發電報的地方，而何明昭這會兒則剛簽了合同，和安先生一起去了梧桐街二號鋪子。

  鋪子的一個角缺了一塊，一邊進深長，一進深短一點，不過好在那缺了的一塊很方正，何明昭看了兩眼，腦袋裏就有了大致的想法。

  “這裏做成試衣間還不錯，可以做兩間，一間用來暫時堆放東西，一間給客人試穿的時候用。”

  現在那個凹進去的地方被做成了灶台，牆上被熏得黑漆漆的，何明昭走過去的時候，還有幾個不明生物跑了過去，要是膽子小的女孩子隻怕要被嚇得尖叫起來。

  安澄也有些日子沒來看過這間鋪子了，也沒注意這邊的衛生情況，現在看來，這地方還得好好打掃一下了。

  這兒很久沒有通風透氣，味道也有點重，看了一圈後，何明昭提議道：“安先生，咱們門外去說話吧。”

  安澄點頭，顯然也不想在這個臭烘烘的地方久留。

  門口的水泥地上，幾片落葉打著旋被風吹過。

  何師傅剛把車拖過來放在路邊，這會兒烏雲過來，把太陽遮住了，剛才明晃晃的太陽隱入雲層，風帶著燥熱，樹上蟬鳴更加用力的嘶喊。

  悶熱的空氣裏夾雜著塵土的味道，何明昭問安澄道：“安先生，冒昧問您一句，不知道您家裏的那些家具都是在哪兒買的，我看著外麵似乎並不常見啊。”

  安澄家裏的家具很現代化，也是沒有證據，否則何明昭都要問一下，安先生隻不知道呀某信某付寶。

  安澄聞言愣了愣，他有些意外，沒想到何明昭竟然對他家裏的那些家具感興趣。

  他之前朋友也不少，可去過他家的朋友都嫌棄他家裏布置得太簡單了，覺得沒有生活氣息，隻是他很喜歡，所以也沒有理會朋友們的意見。

  此時聽何明昭問起來，他倒是樂意告訴她：“我家的家具不是在外麵買的，是我自己畫的圖紙請木匠打的，怎麽，你也喜歡？”

  何明昭看出安澄眼裏的意外，也沒有掩飾自己的欣賞，笑道：“沒想到安先生深藏不露啊，這樣的家具很有北歐風，簡約幹淨，讓人很舒服，我也不太喜歡花裏胡哨的東西。”

  聽見何明昭的話，安澄難掩驚訝！

  “不知道何小姐是哪裏人，是不是也學過設計方麵的知識呢？”

  何明昭笑著搖搖頭，“我啊就是個門外漢，我要是懂設計，也就不用在這兒向安先生打聽了。”

  她注意到，安澄方才叫她何小姐，老樣子，這大叔級別的房東安先生應該是對設計有很深的感情啊。

  想到方才在安澄家裏看到的那個獎杯，何明昭忽然靈機一動。

  這現成的設計師在，她還擔心什麽呢，她想要的風格也是安澄家裏的那種風格，要是能請安澄幫忙設計一下，那不是近水樓台的事兒？

  她想了想，斟酌著開口道：“安先生，實不相瞞，我想把我的店麵也裝成您家裏的那種風格，現在像您一樣審美的人很少，不過我相信要不了多久，大家也能理解到這層簡約裏漫不經心的精致。”

  安澄沉默了。

  不知為何，聽何明昭說話，讓人莫名的舒服。

  “安先生，我想，能不能請您幫我這個忙，鋪子設計出來該多少錢您給個預算。”

  安澄聽著就不由笑了起來，“何小姐，這預算隻怕是不低，你真想請我給你設計？”

  何明昭聽著，笑著看向安澄，“安先生不知道能不能給個方便呢？”

  安澄挑眉，何明昭就道：“咱們還是走合同，如果預算出來我這兒錢不夠，能不能分期還你，當然了，該有的利息絕對不會少。”

  聽見前半句的時候安澄麵色微滯，等到何明昭說完，他嘴角也不由一翹，卻是搖了搖頭：“不是我怕擔風險，何小姐，不瞞你說，我現在已經多年沒有從事過設計了，我想，恐怕是愛莫能助啊。”

  何明昭有些意外，“安先生，以您的天賦和審美，不做設計完全就是暴殄天物啊，您為何不選擇繼續做這個呢，我相信您要是一直做下去，定然能在這個領域裏發光發熱的。”

  安澄歎了一口氣，低頭看了一眼鞋尖，嘴角漫開一抹苦笑。

  何明昭不是個容易認輸的人，她很想讓安澄幫她設計裝修，卻也不能繼續求成，反正暫時還有很多東西要買，第一步的衛生還沒收拾呢。

  “那可真是遺憾，我想著，若是能讓自己設想的東西從紙上變為現實，一定是件很值得驕傲的事情，也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吧。”

  見何明昭沒有追問，安澄輕輕的吐出一口氣，沒有再在這個話題上繼續說下去，不過卻好心的提了句：“你如果需要我家裏家具的圖紙，我可以免費提供給你。”

  何明昭一聽，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她當然要啦，安澄家裏的家具放在服裝店也很有格調，如果最後還是不能說動安澄幫她設計，那她隻能自己想辦法，這些圖紙也是很有用的。

  等拿到圖紙，何明昭笑著對安澄謝了又謝。

  安澄眼神未動，忽然發現何明昭的眼神很靈動，忽然生出個念頭，“你如果很喜歡設計相關的東西，我可以教你。”

  他覺得，這可能是個好苗子，他因為心結不願意再做從前熱愛的事情，卻希望自己熱愛的事情能讓另一個人發光發熱。

  何明昭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教她？

  她當然樂意了，她本來就對這方麵挺感興趣的，加上有現成的在這方麵很優秀的前輩願意教她，她要是還不知死活的拒絕，才真是傻子！技多不壓身呀。

  何明昭點頭如搗蒜，“我願意啊！”

  她很上道的當下就在桌上拿了個杯子倒了杯水過來，給安澄遞上了師傅茶，滿臉笑容十分明媚：“師傅在上，請受徒弟一拜！”

  何明昭的動作太快了，安澄都沒反應過來，看著麵前的師傅茶，他有些哭笑不得。

  “你真想學？”

  安澄再一次確認。

  何明昭點頭，這次沒有笑了，一張小臉兒上滿是認真：“師傅師傅徒弟真想學！”

  前世的社會經驗告訴何明昭，想要找一個在專業領域很厲害還願意帶你的人，是可遇不可求的，如今遇上了就得珍惜機會。

  安澄抿了抿唇，想了想道：“好，那我教你。”

  說著，也接了茶，意思的抿了一口，算是表示自己願意收這個徒弟了。

  何明昭想的很簡單，她暫時不太可能在八三年重新上學，那總得學點東西啊，而且有師傅教她，以後別人發現她的不同，她也大可一句師“師傅教的”糊弄過去。

  “那你明天開始過來學吧。”

  何明昭一聽就為難了，“師傅，我…我明天恐怕不行，我還沒在縣城裏租房子，加上我的家人也還在鎮上，我必須先把這些後顧之憂處理好了才能來……”

  何明昭有些擔心，要是安澄生氣，不教她了可怎麽辦。

  不過顯然，是她想多了。

  安澄點了點頭，“行，那你看什麽時候能上課了就在這兒找我，你打算在哪兒租房子？”

  租房子這事兒何明昭還沒著手呢，安澄這麽一問，她也是麵露難色，“師傅，我還沒看好呢，我想找這附近的房子，不知道師傅知不知道附近合適的房子？”

  何明昭也是臉皮厚順著杆子怕，安澄也沒怪罪，反而認真的想了想。

  過了幾分鍾，他才看向何明昭，道：“我還有一套房子沒有租出去，就在隔壁，你看你要不要就在這兒租一套房子，也方便以後過來學習。”

  何明昭眸子更亮了，隻是一想到租金肯定不低，頓時就有些遲疑了。

  “就在隔壁，我這兒鑰匙也在，你可以先看看。”

  安澄說著，在門口的原木鬥櫃裏拿出一串鑰匙，遞給何明昭。

  何明昭接過，心道先看看嘛，要是太貴再說，也不是看了就必須租不是？

  安澄在前麵帶路，其實也不需要帶路，因為就在安澄家門口對麵。

  打開了門，一陣淡淡的木頭味就傳了出來，何明昭看著這漂亮的木地板，和安澄那邊差不多的布局，不由心動。

  她喜歡得緊！

  這房子真的可以說是何明昭目前的夢中情屋了，住在這種地方心情都能好的多。

  她看了一眼，客廳是和那邊一樣的，她主要是往臥室裏看了一眼。

  該有的家具都有，而且都是她喜歡的簡約風格，天花板上走了一圈石膏線，在這年頭應該也算是精裝了。

  何明昭最喜歡的還是裏麵的主臥和次臥，這兩間屋子都是朝後的，不會吵，而且後麵幾顆梧桐樹鬱鬱蔥蔥，鐵窗是淡淡的綠色，看起來很有生機。

  還有一間小次臥就在九十度轉角處了，景色相比另外兩間屋子要差一點，可還是很漂亮。

  何明昭當下就問安澄：“師傅，這個房租……”

  安澄笑了笑，“十二塊錢一個月。”

  何明昭幾乎要跳起來了，當下就點頭，“這個房子我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