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慕司南(上)
作者:南風音      更新:2020-03-02 01:58      字數:2851
  血染江山離人歌最新章節

  幾乎隻是那極有深意的一眼,乘風便不再看慕榮,轉而一臉不可思議地看向沈慈問:“沈尚書的話當真可笑至極,你的意思是說,我是……?”

  乘風難以置信地看向龍椅上的慕謙,又迅速轉回頭看向沈慈,連連搖頭道:“這玩笑未免開得太大了,百裏乘風不過一江湖草莽,幸得長平侯青睞,才在軍中謀得一官半職,我怎麽可能是……這實在太荒謬了,這麽大頂帽子,小小百裏乘風怎消受得起!”

  仍然跪著的沈慈卻仰頭望向百裏乘風,那眼神仍舊咄咄逼人:“百裏將軍執意說不是,那便證明給諸公看,若你真的不是,自然也就不會懼怕驗證吧?”

  慕榮哪裏肯眼睜睜地看著乘風受這等羞辱,這次投去憤怒兼警告的目光:“沈尚書,莫要欺人太甚!”

  此時耶律圖卻從旁幫腔:“在下倒是覺得沈尚書說得有理,你們不是都說,這關係著你們中原的未來,皇室的正統嗎?若百裏將軍內心坦蕩,自然也就無懼驗證,但若他是,長平侯如此一再出言阻撓,莫不是怕結果驗證屬實,你便失去了繼承皇位的資格?”

  耶律圖是外人,更是強敵,這大殿之上許多心懷鬼胎的人不敢說的話,他卻敢說,且說得如此露骨直白!

  慕榮聞言,臉色立刻陰沉了下來,看著耶律圖冷聲問:“你說什麽?”

  慕謙聞言,臉色頓時也嚴肅起來。

  果然,竘漠早已盯上了榮兒,耶律圖此次前來絕非隻為認百裏乘風,更是為了借此機會除掉他們的心頭大患!

  而他幾乎都可以斷定,此事背後必然也有耶律楚雄的授意,否則耶律圖何以能悄無聲息地偽裝成商人潛入大梁,卻又如此高調地出現在大周朝堂上!

  此時乘風突然打斷了他們,石破天驚道:“陛下,臣願意驗身!”

  慕謙本能想要挪動,卻是在屁股剛剛離開龍椅不足一寸又生生停住了,然後又緩緩坐了回去。

  “乘風!”慕榮心痛,怎能眼睜睜看著乘風受此奇恥大辱。

  乘風終於肯麵對慕榮,朝他深深一揖,一身從容、眼中含淚、麵帶微笑道:“君侯,無妨,倘若此舉能消除他們的疑慮,彌平這場風波,那乘風願意一驗。”

  從他決心踏上這條路的那一天開始,他便已決定,今生今世他都隻是百裏乘風而已。當慕謙君臨天下之後,他更加清楚自己的存在對父親、對慕榮、對大周意味著什麽。

  且不說他本就對皇權沒興趣,他更不願的是有心人以他的身份為借口向他們父子發難,尤其不願慕榮因他而為難。如果可能,他終此一生都不會讓慕謙和慕榮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他隻想在有生之年能盡可能多地陪在至親身邊,待到心願了結,他便回到母親身邊,回到那個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山寨,從此在慈母膝下盡孝,終此一生都不會再離開!

  自從跟隨慕榮後,總的來說時間雖不算長,可他卻已將慕榮的脾性摸透了。

  慕榮雖總是沉默寡言,外表看起來很冷漠很嚴肅,實則內心燃著熊熊烈火,是個重情重義的鐵漢子,尤其他也不是貪戀權位的人,任何時候都十分清楚自己的位置,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

  所以,乘風絲毫不懷疑,假若他的身份被曝光,那慕榮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擁立他為儲君!

  可正如慕榮十分了解他的位置,知道什麽時候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乘風也十分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若說做個將軍帶兵打仗、上陣殺敵,那他是絕對沒問題的,可若說要他做皇帝治理國家,他自認是絕對沒有那個本事的。

  所以,他自始至終都隻做著那個默默守護在慕榮身邊的副將。

  他知道,母親、愛妻、兒女、幼弟乃至眾多兄弟、心腹的死帶給慕榮的傷痛有多深,他雖然也想以公開的身份彌補慕榮內心的傷痛,可理智時刻都在提醒他這樣做將會引發怎樣的風波。

  他心疼慕榮失去的已經太多,也知慕榮若知真相,必會不惜一切護他,事情若演變到那一步,那他至今所做的一切就都沒有意義了。

  所以,於公於私,他都隻能選擇默默的陪伴、守護。

  而正因為曾經失去,所以慕榮才更懂得珍惜擁有,不願乘風為他再受委屈。正當他想要說什麽的時候,乘風卻對他搖了搖頭,那笑容還是那樣的溫暖人心,卻又是那樣的堅定,不容動搖。

  直到這一刻,他終於看懂了乘風的堅決,明白了他細水長流的溫柔,明白了他春雨潤物細無聲的默默守護,明白了他一直以來謹守這個秘密的苦心,因此亦眼中噙淚。

  然後,乘風麵向文武百官朗聲道:“諸公既然要驗,那百裏乘風便遂了你們的意!隻是請諸公務必睜大眼睛看清楚,免得事後再以乘風為借口挑起事端,意圖對大周、對陛下、對君侯不利!”

  隨即,在眾目睽睽之下,乘風將自己的戰甲一一褪去,再將中衣脫下,最後除去裏衣,露出胸前幾道已然結疤的傷痕。

  由於他是麵向群臣背對慕謙、玉林等人的,所有慕謙、玉林以及鐵二、朱三等是率先看到乘風的背的。

  隻一眼,慕謙和玉林的心好似都被狠狠地紮了一刀。鐵二見之,心更似猛的被人捅了一刀。

  隻見乘風轉過身,將背部展示給群臣看,頓時滿堂文武也發出了一陣驚呼,都不由地寒毛直豎,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隻見乘風背部右半邊是一大片猙獰、醜陋、扭曲的疤痕,像是被什麽野獸啃過之後重新長起來的樣子,見之使人毛骨悚然,頭皮發麻!

  鐵二滿麵心痛、愧疚與深深的自責,這件事就像是個噩夢一樣,這些年來一直纏著他。

  時至今日,他還是會偶爾夢見那年冬荒,乘風帶領他們進山打獵時遭遇深山野狼群攻,乘風在危急關頭不顧性命救了他,代價便是差點命喪於野狼利齒之下!

  鐵二永遠都無法忘記乘風將他從狼口下拽開的情景,僥幸的是,乘風隻是背部被咬掉了一塊肉,並沒有傷到要命的脊柱根本。

  若非乘風,當年的他失去的就絕不僅僅是右眼,而是開花的腦袋了,可乘風的背上卻從此留下了這個猙獰扭曲又醜陋的巨大疤痕。

  雖然乘風總是在刻意回避此事,也十分小心地不讓他看到那個傷痕,但鐵二心中的愧疚、悔恨與自責卻永遠也無法消弭。

  近在咫尺的慕榮猛一見那傷疤,頓時便覺得一股熱血上湧,從不在人前流淚的他竟瞬間紅了眼眶,伸出手想要去撫摸那傷疤,卻是在尚未觸碰到時便硬生生收了回來,轉而變成了憤怒的拳頭,扭頭不忍再看,卻是對挑釁之人愈加痛恨了。

  一雙血紅的眼怒不可遏地瞪向沈慈,卻見沈慈整個傻在了那裏,瞪大了眼睛看著乘風猙獰的背,張圓了嘴巴驚駭得說不出話來。

  乘風覺得應該差不多了,這才將衣服又一一穿上,轉過身麵向群臣從容依舊:“諸公可都看清楚了?”

  群臣皆默,紛紛看向龍椅上的慕謙。

  於是乘風轉過身望向高高在上的慕謙,依舊淺笑道:“陛下可看清了?”

  慕謙的嘴唇動了動,卻終是什麽也沒說出來。他怕自己一開口便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所以他握緊了禦案下的拳頭,竭力克製著自己的衝動。

  常安瞥了一眼,見慕謙身體恐怕有些吃不消了,便對下列首排的諸位宰輔道:“諸位相公,陛下該進藥了,請容老奴先扶陛下入內片刻。”

  常安說著便向眾位宰輔一揖,隨即便上前扶慕謙。

  慕謙在常安扶住他的那一刻,有些渙散的精力才被喚醒。

  常安輕聲細語道:“陛下,該進藥啦,太醫叮囑過,必須按時服用的。”

  慕謙回過神來,抬頭看向常安,常安隻是充滿擔憂地看著他,好似一位仁慈的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