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天倫劫(六)
作者:南風音      更新:2020-03-02 01:57      字數:4112
  血染江山離人歌最新章節

  城樓下,眼見那根香終於是燃盡了,楚天承看了看城樓上依舊被眾人桎梏著的慕榮,又看了看一臉視死如歸的柴素一,而後才望向城樓上的慕榮。

  “慕榮小兒,我最後再給你一次機會,你真的不肯用這座爛泥石頭堆成的堡壘換你的母親嗎!”

  慕榮提著最後的力氣掙紮著,仍舊想要往城外撲騰,奈何他四肢都已使不上力氣了,眾人的鉗製也讓他一絲也動彈不得,隻能悲憤而絕望地眼睜睜任由楚天承肆意地挑釁、要挾。

  隻見楚天承在囚車旁負手挺立隔空衝慕榮搖了搖頭歎道:“既如此,那楚某也無能為力了。”

  隻見他將視線看向柴素一,麵露陰邪之笑道:“慕榮小兒,你說我是該先取令堂的一隻手還是一隻腳好?或者一隻耳朵?一隻眼睛?”

  平靜卻陰毒至極的話,令全身都已脫力的慕榮再度抓狂,拚勁了最後的力氣嘶吼著奮力往外撲。

  “楚天承!楚天承!!”

  楚天承鷹眼中露著挑釁十足的狠毒,就那樣直勾勾地看著慕榮,慢慢揚起了他的右手,齒間擠出殘忍的命令:“那就姑且先取一隻手吧!”

  隨著他命令一下,便見柴素一囚車旁的紅巾彪形大漢噌的一下就跳上了囚車,在柴素一身旁站定,橫過他的大刀,擦亮,而後看向楚天承揚起的手臂。

  那手臂一落,他就會立刻執行命令,取下柴素一的某隻手。

  “不……不!放開我!放開我!!”

  猶如困獸最後的反撲,慕榮最後的掙紮來得異常猛烈,攔住他的人,每一個心裏都是極其痛苦糾結的。

  他們又何嚐忍心看到這樣的結果,可若是任由慕榮衝出去,那才是真的一切都完了。

  身為長輩,身為在場所有將帥中資曆最老的人,鄭淳的內心自始至終都在矛盾與糾結中煎熬著,可他卻始終下不了決心。

  試問,這要如何下得去手!

  然而,當他看到楚天承那隻揚起的手臂,看到劊子手高舉的大刀,看到發瘋抓狂的慕榮,他知道,他不得不做出選擇了。

  在這些將帥當中,鄭淳大概是最為清醒明白的。

  他十分清楚,如若慕榮在這裏有個什麽萬一,那他就算是一死也抵償不了這個罪過!

  他很清楚,慕謙隻有這麽一個獨子了,而且慕謙自打即位以來,即便收了後宮,即便有個傳聞中的寵妃,可他卻從白崇那裏得知慕謙壓根就沒近過女色,鄭淳十分清楚慕謙這麽做都是為了慕榮。

  所以,慕榮若有個閃失,那大周的未來也就沒有希望了,他可以做慕謙和慕榮父子的罪人,卻不能做大周的罪人,更不能做天下蒼生的罪人!

  而當他終於將視線投向柴素一時,他才發現,柴素一竟也一直在看著他!

  他看得清楚,那眼神分明就是在質問他:鄭伯殷,你還在等什麽!難道你連這點膽量和擔當都沒有嗎!

  鄭淳身形頓時一滯,柴素一眼中那堅定不屈、視死如歸的決心深深地震撼到了他。

  瞬間,他覺得自己太丟人,竟然還沒有一個婦人覺悟高。他並不怕承擔這份罪業,不如說他很樂意替慕榮擔起這份罪業,隻是他怕慕榮會承受不了,會崩潰,會徹底垮掉。

  “慕榮!”城下一聲吼,隻見楚天承眯眼看著慕榮邪笑道:“我數到三,你若還沒有改變主意,我這手可就要放下了!”

  慕榮瞳孔猛縮,隻覺氣血一下子猛然都衝到了腦門,目眥欲裂地嘶吼道:“不!放開我!你們放開我!!”

  “一。”

  “都反了嘛!我叫你們放開,聽到沒有!放開!!”

  “二。”

  “放開我!不!!!”

  “三……”

  慕榮的嘶吼和楚天承的“三”幾乎是同時響起,然而未等楚天承的“三”聲落,他揚起的手臂也還未來得及放下,便聽耳畔“嗖”的一聲響,一隻利箭破風飛出,貼著他的臉轉眼便精準地射中了柴素一的心口!

  不僅如此,就在這隻利箭射中柴素一的同時,不知從哪裏飛出的幾枚銅錢,竟然也精準地命中了其餘三名人質的咽喉!

  兩個孩子大約都還沒反應過來,慕堅白最後還望著慕榮喏喏地叫了一聲“父親……”。

  而劉蕙則仍然帶著她那溫柔無雙的笑容看向慕榮,最後幸福地喚了一聲:“大郎,保重……”

  利箭刺入心髒的刹那,柴素一並未見一絲意外,反而一臉解脫和釋然。

  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將目光投向慕榮,眉眼間仍是慕榮所熟悉的慈祥和溫柔:“榮兒,答應為娘,為了你父親,為了大周江山,你一定要堅強地活下去……”

  然後,她含笑閉目。

  整個世界突然陷入極致的靜,所有人都懵了,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催命符。

  望著突然其來的一幕,慕榮整個人仿佛被人下了定身符,乘風等人也都紛紛放開了他。

  隻見慕榮一臉茫然地看著城外囚車上閉目垂頭、再也不會抬頭睜眼看向他的至親,滿腦子都是“嗡嗡嗡”的嘈雜,一時間好似聾了一般,他聽不見外界的任何聲音。

  “是誰!!”

  城樓下,楚天承突然抓狂,望城樓上定睛一看,便看到了長弓還在手、箭卻已離弦的鄭淳!

  “鄭淳老匹夫,你竟敢壞我好事!!”

  然而,鄭淳卻猶如沒看見他也沒聽見他說什麽一樣,也回過頭去在身後擠得滿當當的將士當中搜尋著那個與他同時出手的人,卻是隻看到了清一色的鎧甲,沒有任何結果。

  突然,天際一道驚雷劈下,慕榮混沌的意識猛然驚醒。

  下一刻,他便猛然衝到了鄭淳跟前,一把將他拎過來,蒼白的臉上一雙血紅的眼格外駭人。

  “你瘋了嗎!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麽!!”

  鄭淳的鎧甲被慕榮死死地攥住,被迫與慕榮幾乎是臉貼臉地大眼瞪小眼。

  迎上慕榮眼中的滔天怒火,鄭淳卻平靜如水,因為他已做好了覺悟。

  既然選擇擔起這份罪業,他就絕不會後悔!

  隻聽他麵無起伏語無波瀾道:“我隻是在我能做且該做的事。”

  慕榮齜牙咧嘴逼問:“你說什麽!”

  鄭淳依舊平靜道:“陛下的大業才剛建立,絕不能在此被牽絆,而君侯是陛下唯一的希望,我絕不能讓你有任何的閃失。身為軍人,我更要替陛下守好疆土,保護好大周的子民!所以,我隻是在我能做且該做的事。現在,我的使命已經完成,即便君侯要在此將我就地處決,鄭淳亦無怨無悔!”

  雙眼一閃,心中一動搖,手便無力地垂落了,趔趄了兩步,被身後的乘風和歐陽烈扶住。

  慕榮眼神慌亂,四下無助地張望,卻是尋不著一個安定的焦點。

  即便是意誌被摧毀至此、理智頭腦也通通都混沌一片,可他仍然能想明白,鄭淳這是在替他擔罪業,因為原本這該是他做的事,因為原本除了他,沒人擔得起這份罪業。

  藏匿在魏軍中的楚昭將這一切看得分明。眼下的情形,這樣做的確是兩全的最佳選擇,卻也是最殘忍的抉擇。如此果斷決絕,如此霹靂手段、菩薩心腸,越發讓他覺得這不像他過去交手的那個獨孤仇了。

  他所熟識的那個獨孤仇應該沒有這樣的智慧和手段,更沒有這樣的魄力和決絕!

  麵具下那雙深邃的眼中泛出邪魅的笑,笑中透著狠辣,仿佛盯著一個已經在他掌控中的獵物一般。

  盡管這五年來,楚天承基本上已經認定獨孤仇還活著,但在他看來,獨孤仇的“生死”依然是個迷。

  自從“鎖心蠱”事件以來,他每和獨孤仇交手一次,就會發覺這個獨孤仇越發的深不可測。

  他的做法總是出乎他的意料,就好像是在逐漸認識一個全新的對手一般,這讓他很是疑惑不解,卻又讓他越發地想要扒開他的麵具,看清他究竟是誰。

  楚昭在楚天承手裏的牌都被拍死後,終於換了從前一貫的黑衣麵具裝束來到了魏軍陣前,停在了楚天承身邊。

  正在氣頭上的楚天承回頭看了他一眼,沒好氣道:“你還舍得出現啊!”

  楚昭麵具下的眼露出狡黠的笑:“你的殺手鐧沒有了,接下來就是真正的生死搏命了,我要是再不出現,隻怕你會死在慕榮手裏。”

  一句話就把人嗆得吐血,楚天承正欲發火,結果人家不帶喘氣兒地又接著開口了:“我告訴過你,獨孤仇不是那麽容易對付的角色,你能困得了慕榮,卻奈何不了獨孤仇和他的司過盟。”

  楚天承也是恨得牙癢癢:“哼!一而再再而三地壞我好事,總有一天,我會將他們連根拔起!”

  楚昭斜他一眼,都懶得回懟了,望向城頭,眼中布上意味深長的笑意道:“最終決戰即將到來,成敗在此一役了,雖然照我的估計,你多半還是沒有勝算。”

  正在氣頭上的楚天承今日竟然罕有地對楚昭的挑釁反擊了:“哼!我輸了,你也不會好過!別忘了,在助我成就霸業之前,你都休想報仇雪恨,了結心願!”

  楚昭麵具下一雙看不真切的眼似是短暫而迅猛地閃過殺意,卻又很快布上不明的笑意,眯著雙眼看著他陰陽怪氣道:“那我便祝你能順利拿下錦州城,嗬!”

  說完他便自顧自地轉身離去。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楚天承眼中充滿了探究。

  然後,他突然又笑了。

  他聽得出楚昭剛才那句話中的矛盾,既希望他能拿下錦州,卻又包含著詛咒他失敗的意味。

  楚天承早已看穿,如今支撐楚昭活著的動力除了楚天堯,還有就是看他失敗受挫大業不成。

  他對楚天堯的仇恨無可了結,對自己的憤怒又無從發泄,所以他日日都活在矛盾煎熬中,說話做事也常常自相矛盾,而看他活得這樣痛苦糾結矛盾卻是楚天承現今生活中的一大快事。

  所以,他突然心情大好,以至於他對沒了人質這件事也沒那麽讓他生氣了。

  隻見楚天承又恢複了那種邪魅的陰邪表情,轉身望向城樓上的慕榮揚著嘴角道:“慕榮小兒,這回是你贏了,不過我要告訴你一個壞消息。”

  他攤手指了指左右的囚車,態度囂張道:“若我得不到錦州,那他們的屍首,我想你也永遠無法拿回去了。”

  他朝慕榮頗有風度一揖:“就此別過,戰場上見”

  楚天承撂下這話後,隨即魏聯軍便開始有序地撤離。

  眼見那三輛囚車被推回敵營陣中,慕榮使出最後的力氣撲到城頭對著沒入大軍中消失不見的楚天承怒吼:“楚天承,你給我站住!把他們還給我,還給我!!”

  天際一聲響徹蒼穹的驚雷震天動地地傳來,隨即天幕像是漏網一樣落下了密密麻麻的雨珠,醞釀了多時的大雨終是傾盆而下了。

  狂風暴雨的城頭,慕榮仍然撲在城頭衝沒入雨簾中的大軍嘶吼:“楚天承,我要將你碎屍萬段!碎屍萬段!!”

  所有將帥皆默默地退居一旁,唯有乘風和歐陽烈一左一右扶著他。

  楚天承最後的施咒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隻見慕榮雙腳一軟,兩眼一黑,接連遭受巨大創傷的身心終於再堅持不住,轟然倒下了!

  “大公子!”

  “懷霜!”

  “君侯!”

  “大郎!”

  “大帥!”

  ……

  風雨中的城北門樓上亂成了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