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0章 以彼之道,還諸彼身(上)
作者:南風音      更新:2020-03-02 01:56      字數:2667
  血染江山離人歌最新章節

  十一月癸酉(十五日),厲王府,冷園。

  冷園冷園,園如其名,極其冷清荒涼,整個園子毫無章法地覆蓋著枯敗的雜草灌叢,腐爛的落葉堆積滿地無人問津,瘋長的不知名枯敗藤蔓都快將園中的走廊淹沒了,參天的大樹在茂盛時節幾乎能將園子裏的陽光通通遮蔽,人走在其中隻覺陰森無比。

  沿著走廊踏入後院進入陰冷潮濕的內室,有一間用一塊塊寬約一尺的厚實木板圍城的方形牢房,牢裏除了滿地潮濕的稻草之外什麽也沒有。

  劉鬱芳一身乳白長衫,披散著一頭沾滿稻草的蓬亂黑發,雙手緊抓牢柱不停地喊:“放我出去!我是被冤枉的!快放我出去!我要見大王!”

  淒厲的叫喊聲和牢門上鐵索晃動的“哐當”聲在空蕩陰暗的屋子裏不停回響,十分刺耳。

  昨日,帝都再出奇案,厲王妃被當眾發現與在京任職的表兄私通,一並被搜出的還有他們這麽多年來互通的書信及諸多信物。最重要的是,根據搜出的證據顯示,世子楚宸居然也非厲親王親生,而是王妃與其表兄私通的孽種!

  一如一個月前月夫人出事時的情景,王妃此事亦在一夜之間傳遍京城,堂堂一個親王都快成整個大魏的笑柄了。

  厲王此次的處理態度較之月夫人倒是仁慈了許多,並沒有“處死”王妃,而隻是廢了她的王妃之位,關進了王府冷園,從此她都將在冷園度過殘生,那“奸夫”倒是在當晚就在逃亡中就“不慎”墜樓身亡了。

  外間傳來腳步回音,劉鬱芳立刻停止了喊冤,攥緊牢門死死盯著門口。

  很快,一個裹著黑裘、罩著飛鴻麵具的男子踏進門來,步步走到牢門前,站定,看著劉鬱芳一語不發。

  劉鬱芳也怔怔地盯了他好久,半天才帶著殺人眼光咬牙切齒道:“我認得你,你是替大王做事的那個人!快放我出去!我是被冤枉的,我要見大王!我要見大王!”

  麵具男站在牢外偏著頭一動不動,好似在欣賞劉鬱芳的癲狂。

  “你在看什麽!我叫你放我出去聽見沒有!”

  麵具男用低沉厚重又滄桑的聲音道:“劉鬱芳,事到如今,你竟還是一點自覺都沒有嗎?”

  “……什麽意思?”

  “嗬……”

  一聲輕飄的冷笑傳入劉鬱芳耳中,讓她沒來由地一陣脊背發涼,她更加慌亂了,瘋狂地搖晃著牢門喊道:“放我出去!我要見大王!我要見大王!”

  “他沒空見你,而你也沒機會走出這個牢房了。”麵具男的話說得十分平靜,可聽在劉鬱芳耳中卻是那麽地令人毛骨悚然。

  劉鬱芳嘴唇開始發抖了:“不,不不不,我是被冤枉的,我要跟大王當麵對質,快放我出……額!”

  不待她把話說完,麵具男便突然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滿含殺意道:“他們母子直到今日都還背著汙名,你又有什麽資格為自己喊冤?!”

  劉鬱芳隻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雙手齊上掐、打、拍、捶,卻一點兒也撼動不了扼住她咽喉的手。

  “你想幹什麽?我是皇家冊封的王妃,榆陽劉氏的千金,你若敢對我不利,劉家人一定不會放過你的,大王也不會放過你的!放開我!你快放開我!”劉鬱芳一邊捶打掙紮一邊用難聽的嗓音斷斷續續道。

  麵具男卻自始至終都無動於衷,好似在欣賞劉鬱芳的垂死掙紮。

  “榆陽劉氏嗎?嗬……讓我來告訴你,你所倚仗的榆陽劉氏已經不複存在了!讓我想想,罪名應該是勾結南齊,通敵叛國吧?”

  劉鬱芳瞪著一雙不可置信的大眼睛道:“勾結南齊?不可能……這不可能!”

  麵具下發出一聲冷笑:“劉鬱芳,事到如今你還沒有醒悟嗎?此事若非楚天承默許,試問有誰敢動你劉家?我又怎能讓堂堂厲王妃蒙冤入獄?”

  劉鬱芳突然愣住了,盯著麵具男的麵具滿眼不可置信道:“你說……什麽?!”

  “怎麽?不信嗎?這是楚天承許給我的承諾,早在你設計陷害月夫人時,就該料到你也會有今天!”

  “不,不不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是他三書六禮八抬大轎明媒正娶的王妃,他怎麽可以這麽對我!他不能這麽對我!還有……還有宸兒,宸兒可是他的親生骨肉啊!他怎能如此狠心,他怎麽可以這麽做!”

  “劉鬱芳!別再自欺欺人了,他是你的男人,他是個什麽樣的人,你難道不清楚嗎?當你親眼目睹了月夫人的下場時,你就該明白的,不是嗎?”

  劉鬱芳沉默地看了麵具男很久,很久……而後,忽然的,她笑了,笑得無比淒涼。

  “哈哈……哈哈哈……是啊,我知道的,我一早就該明白的,哈哈哈……”

  原來,放自己一條生路留自己一命並非那個人對她的仁慈,而是更加涼薄無情的殘忍!

  悲涼絕望的淚顆顆滑落她的臉龐,麵具男終於鬆開了手,劉鬱芳便脫力撲倒在了稻草堆裏,卻仍未停止淒涼的笑。

  “哈哈哈……哈哈哈……當初就是因為傾慕他這份冷酷孤傲,我才會同意太祖皇帝的賜婚,如今想來卻是這般的諷刺,可悲!可笑啊!哈哈哈……是我有眼無珠,是我自作自受,我活該落得這般下場!哈哈哈……”

  麵具男就那樣冷冷地站在牢外,毫無起伏地目睹著劉鬱芳又哭又笑的瘋癲狀,沒有憐憫,也沒有同情,有的隻是漠然和冷眼旁觀。

  許久之後,劉鬱芳緩緩爬了起來,雙眼直視麵具男,一如當初的林月娘那般視死如歸。

  “他不是很在乎權位名利嗎?他不是為得天下連尊嚴都可以舍棄嗎?他不是為達目的竟連親生骨肉都可以設計陷害嗎?那我就詛咒他終將一無所有!”

  麵具男麵具下的雙眼有一絲微訝,劉鬱芳得意道:“怎麽?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我現在終於明白了,這一切都是他,還有你,你們聯手設計的圈套!哈哈哈!可悲的林月娘,她可能到死都不知道這一切吧?還有可悲的楚昱,他大概到現在也還不知道這一切都是出自他那個好父親的手筆吧!哈哈哈!”

  “……”麵具男一直沉默地看著瘋瘋癲癲的劉鬱芳,沒有一句話。

  劉鬱芳突然顫抖著手惡狠狠地指著麵具男道:“我詛咒他!也詛咒你!我詛咒你們終將一敗塗地,不得好死!”

  麵具男就那樣靜靜地看著劉鬱芳,絲毫不為所動。

  “嗬……早在多年以前我決意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複仇時,就已經做好了死後入阿鼻的準備,但就算是下地獄,我也要拉仇人陪葬!”

  劉鬱芳沉默地看了他半響方淒冷笑道:“可悲的人,你的人生除了仇恨,還剩下什麽?”

  麵具男突然想起,曾有一個紅衣女子也問過他同樣的問題。

  隻見他黑裘一揚把身一轉,留給劉鬱芳一個背影和一句決絕又絕望的話:“除了仇恨,我一無所有,也無需有,因為複仇是我活在這世上的唯一意義!”

  遠去的人身後傳來女人發自肺腑的乞求:“求你們放過宸兒,他是無辜的!他是無辜的呀……”

  走出內室,劉鬱芳的乞求聲被埋沒在了重門之後,麵具男抬頭望著遼闊清冷的飄雪陰鬱天空喃喃自語道:“可悲的人嗎?嗬……”

  茫茫飛雪間,遠去的背影顯得那樣孤寂、蒼涼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