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4章 最是薄情帝王家(二)
作者:南風音      更新:2020-03-02 01:56      字數:2524
  血染江山離人歌最新章節

  楚天堯朝慕謙招招手:“文仲,到朕跟前來。”

  慕謙抬頭看了看楚天堯,猶豫了一瞬,而後輕步上前。未免楚天堯仰視他,慕謙自覺跪在了龍床前。

  楚天堯伸手三拍其肩,拉家常似的說道:“文仲,朕自知有愧於你,但看在朕來日無多以及你我昔日的兄弟情分上,望你能答應朕一件事。”

  慕謙心裏其實已知楚天堯之意,但麵上仍恭恭敬敬道:“陛下盡管吩咐,臣無敢不從。”

  楚天堯再度拍拍慕謙肩膀,而後收回手看向一旁的楚隱道:“太子年幼,根基未穩,待朕百年之後,望你能全力輔佐太子,固我國本,振我朝綱,保我大魏江山永續!”

  慕謙二話不說鄭重叩首道:“臣謹遵聖旨,定盡心竭力輔佐太子殿下,為大魏江山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日後若存異心,便叫臣不得好死!”

  慕謙十分清楚楚天堯擔憂的是什麽,也深知楚天堯此舉用意,更明白楚天堯雖忌憚自己卻又不得不將重任托付於自己的心境,所以才會在近幾年有接二連三的大動作。

  首先,是在四年前命他掌樞密府,握天下兵馬,不再讓他在外領兵。

  其次,是立皇四子楚隱為太子。

  楚天堯的嫡長子楚斌在他很小的時候就被立為太子了,但五年前他卻突然暴病而亡。緊接著,在楚隱之上的兩位皇子也相繼死於非命,在楚隱之下的幾位皇子又都年紀尚幼,雖說楚隱最為年長,可到今年也隻有十六歲,楚天堯在這檔口連翻提拔慕謙,又何嚐不是在為楚隱的將來、楚家的江山鋪路。

  第三,借南巡之機製造與朝廷的死對頭司過盟之主麵談之機,重提十八年前舊事,將最頭疼的敵人轉為夥伴,加入到共同對外的陣營中。當然這一點朝中基本無人知曉,但卻十分重要。

  最後,便是在此次南巡時欽定宰輔團共同輔佐太子理政,誰都看得出來,這些人分明就是日後的顧命大臣,而今夜這用意深遠的召見明日自會傳出皇宮,更是明白地確認了裴清與慕謙的文武首輔地位。

  在這個兵荒馬亂、朝代頻繁更迭的年代,隻有掌握了兵權才能擁有地位,兵權便意味著話語權,而慕謙不論是在民間還是軍中,威望都極高,舊部遍布天下,許多邊軍衛軍將領甚至地方軍府將帥都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因此,有慕謙做後盾,那些蠢蠢欲動的諸侯們才不敢輕舉妄動,放眼如今大魏滿朝的武將,恐怕也唯有慕謙才有這般的震懾力。

  楚天堯對慕謙的信任與倚重,滿朝文武乃至皇家貴胄都看在眼裏。他如此厚待慕謙,其用意也自不必說,若慕謙在楚天堯百年之後存有異心,隻怕所有人都會在背後戳著他的脊梁骨議論。慕謙自己也十分清楚,楚天堯將他架到一個他人難以企及的人臣高度,不過就是怕慕謙在他駕崩後篡位奪權,畢竟這兩百多年來,武將廢帝自立的情況屢見不鮮,這大魏的天下不就是這麽來的嘛。

  在看人這方麵,楚天堯還是有相當自信的,這大魏上下大概也沒幾個能勝過他,這也是他能將那麽多能人幹將收為己用的關鍵。所以,若要問這天底下最了解慕謙的人是誰,隻怕唯有曾與他共同成長於軍營、聯手為昌盛帝打天下、無數次共同出生入死的自己,就連他的養母韓氏都要靠邊站。

  所以,慕謙是個多麽重情義的人,楚天堯是再清楚不過的了。

  慕謙在很小的時候就因戰亂痛失雙親,幸得姨母家收養才得以活下來。隻是,姨母家家境貧寒,條件十分艱苦,所以慕謙從小就過得很苦。

  十五歲那年,他遠離家鄉孤身從戎,隻可惜在軍中摸爬滾打數年一直沒有大展拳腳的機會,直到遇到當時還是前朝武將的昌盛帝,不僅蒙昌盛帝戰場相救活命,還得其重用提攜,這才有了他之後的平步青雲。若非昌盛帝出手相救,他或許早已命喪戰亂之中,如今這世上便不會有慕謙的存在;若無昌盛帝的重用提攜,更不會有如今功成名就的護國柱石。

  所以,這麽多年來慕謙一直在報恩,報昌盛帝的救命與知遇之恩!

  所以,即便這麽多年來楚天堯對他諸多猜忌試探甚至故意刁難,他始終都不為所動。

  很久很久以前,楚天堯就已經認識到了自己的虛偽,認識到了真正的自己是多麽的冷血無情又工於心計,為了得到權位可以不擇手段,而慕謙那總是一副“寧叫天下人負我,而我絕不負天下人”的大義凜然姿態曾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叫他十分惱火,因為在他看來,慕謙的忠義就像是在嘲諷自己的虛偽和陰冷的內心一樣。他甚至曾不止一次地在私底下嘲諷他這可笑的忠義,嘲諷他愚昧的人生信條,可笑過之後他又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因為慕謙的生存方式是他曾經無比向往卻又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活成那樣的理想姿態。因此他對慕謙就越加惱火,表現在行為上就便變成了變本加厲的猜忌、試探和故意刁難,追根究底都不過是他狹窄的心胸在作祟,不過是他醜陋的嫉妒罷了。

  後來,隨著時間的流逝,他逐漸意識到了慕謙的這一點其實對他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正因為他重情重義,正因為他大義凜然,所以他才會執著於報恩,才會對大魏、對楚家忠心不二。這些年來,不論他暗中怎樣猜忌刁難耍小手段而明裏又百般拉攏討好聖寵不衰以此收買人心,慕謙別說是任何僭越謀反的跡象了,就連一絲埋怨、不滿都不曾表露過,對他的一切過分要求和刁難也全盤接收,甚至連辭官歸隱這樣的想法都不曾有過,看來是一心一意打算將他的一生都奉獻給大魏這萬裏江山了。

  所以,事到如今,他反而十分慶幸慕謙是這樣重情重義認死理的人,除非將來全天下的人都逼他,否則打死他都不會謀反。退一萬步說,就算是全天下的人都逼他,隻怕他也會選擇以自裁的方式保全天下蒼生,貫徹他的忠義,他的人生信條。

  就是因為他將慕謙看得這樣透徹,所以他才放心將楚隱和大魏托付給他。

  不過,楚天堯雖看透了慕謙,也放心將太子和江山托付給他,卻並不代表他能改掉自己多疑猜忌的毛病,四年前將慕謙調回京城的時候,他就將慕謙的一眾舊部四散到各地任職,以此分解削弱他的勢力。就現實而言,慕謙雖權傾朝野,但他在京城卻沒有任何兵權,他的兵權主要是在京外,各地衛軍及邊軍,數量和戰鬥力那是占絕對優勢,但是遠離京城,就連他的長子慕榮也不在京城,真到要命時刻,其實他手裏的兵權恐怕什麽也做不了。

  也正是基於這一層又一層的人心算計,慕謙才會當著楚天堯的麵發下那樣的毒誓,以打消楚天堯的疑心。

  當然,慕謙還清楚,楚天堯如此諸般籌謀,絕不僅僅是因為他狹隘多疑的帝王心,還因為一個橫在他心中近二十年的巨大隱患,那就是厲王楚天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