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預言之劫(下)
作者:南風音      更新:2020-03-02 01:56      字數:3026
  血染江山離人歌最新章節

  咚咚!咚!咚!

  “天寒地凍,關好門窗!子時!”

  時已三更,帝都城東深夜無人的榆林巷,漆黑一片的整條大街上唯見樞相府仍亮著燈火。一樣的匾額一樣的宅邸,隻不過較從前地盤大了些,也氣派了些,少了些歲月的斑駁。

  天啟帝曾一度想興建一座更大、更富麗堂皇的新宅賜給慕謙,被慕謙以“不敢因私廢公”為由拒絕了,於是天啟帝便在原址上另賜了一塊地給他,用以擴建翻修相府。好歹他也是堂堂開國功勳,大魏護國柱石,朝廷股肱重臣,若還住著上了年歲的狹小舊宅,會讓人議論皇帝苛待功臣,慕謙自然擔不起這個罪名,隻能奉旨辦事。

  更夫拿著吃飯的家當一邊敲打一邊吆喝著路過相府時,習慣性地朝高牆內望了望,隨即搖搖頭歎歎氣,而後又敲著喊著從這裏走過了,留下了靜立道旁的高牆深宅。

  相府正門高大威嚴,隻是依照禮法一般都是不開的,府內之人進出一般也都是走側門,除非遇上重要節日祭典或是恭迎某些身份地位尊貴的賓客。

  新邸是一座坐北朝南、多跨並聯的深宅,前三分之二為南北向、前後串聯的兩進院落和一座麵積等同於兩進院落大小的花園,後三分之一為東西向、左右並聯的兩進院落,後院則是府中家丁仆役的居所。全府各院之間既相對獨立,又相互串聯。

  串聯南院一般空著,通常用來接待外客,北院則為慕謙與柴素一的起居之所。並聯西院乃慕榮與劉蕙夫妻倆的起居之所,東院便是慕籬之居所,與相府花園相連,小院門上掛著清雅素綠的“離憂居”匾額。

  讓兄弟倆的居所緊挨著,是為方便劉蕙得空照顧慕籬,畢竟柴素一和慕謙一內一外有許多事要處理,二人都無法時刻顧及慕籬,而慕榮又常年待在駐地,也無暇照顧幼弟,所以就隻有身為長嫂的劉蕙能照顧他了。

  串聯北院書房,修遠齋。

  書桌邊木刻高足蓮花燈台上,螢燭之光在油紙燈罩中無精打采地撲閃著,映照出窗前一個望月沉默的身影。其人一襲素錦,手中念珠不斷轉動著,盡管已貴為一品誥命夫人,卻渾身都彰顯著節儉之風。雖衣著樸素,卻仍掩不住昔日巾幗的英姿和風采。

  窗外冷月高懸,對月的人愁眉不展,兩個兒子先後遭逢命劫,難道真的是蒼天不佑?

  上月初,紫耀軍為北方勁敵漠軍隊連番滋事擾邊而奉旨趕往邊境處理,慕榮卻不幸於途中染上時疫,一時性命堪憂。急報傳回京城,一家人都慌了手腳,連一向不肯踏出府門的慕籬也不顧父母阻攔,死活要隨父母一同去前線看望兄長,好在最後有驚無險,慕榮到底是逃過了死劫。然而誰也沒料到,緊接著慕籬就迎來了命劫。

  柴素一無語問蒼天:是我夫妻二人過去所造的殺孽太多,以致報應臨身了嗎?若是如此,老身懇求各路神佛高抬貴手放過我的孩子,也請寬恕我的夫君,所有血債,我柴素一願一肩擔下!

  外間傳來開門聲,一個端莊秀麗、妝容素淨、眉間藏著英氣的少婦端著一碗夜宵輕步踏進書齋,她便是慕榮之發妻劉蕙。

  劉蕙,字玉貞,將門之女,世家之後,與慕榮成親已有十載,膝下也有了一雙可愛的兒女,金童名喚慕堅白,時年七歲,玉女名喚慕依風,時年四歲。如今劉蕙雖已為人妻為人母,但曾經也是上過戰場立過戰功的,亦有功名在身,是天啟帝親封的彭城縣君。

  劉蕙隻一眼便知柴素一大概又是一夜未眠,她進屋來,將夜宵輕輕放在書案邊,這才對柴素一道:“母親,您今日都沒怎麽進食,我熬了點如意粥,您多少吃點兒吧。”

  柴素一聞聲回頭,緩緩走到書桌前坐下,手中轉動的念珠始終未停,仰頭對劉蕙道:“這些日子難為你了,四娘,既要幫我打理府中事物,又要照顧一家老小。”

  劉蕙輕輕搖頭,溫婉大氣道:“不苦,這都是媳婦該做的。”

  柴素一拉住劉蕙的手滿目慈祥道:“榮兒能娶得如此賢妻,真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劉蕙略羞澀,輕輕搖頭道:“母親過獎了,能嫁與大郎為妻,才是四娘此生最大的福氣。”

  柴素一含笑點點頭,劉蕙將如意粥端到柴素一麵前,道:“母親,趁熱吃點兒吧,您若是累垮了身子,待大郎回來,我要如何向他交代呢”

  九月上旬,南境千流河域發大水,沿河兩岸數州縣受災,數千民宅被毀,千頃良田被淹,數萬百姓或喪生於天災,或淪為流民,盜賊亂黨也趁機猖獗作亂,廣泛分布於南境的赤月族亂黨也有趁勢造反的跡象。因此,天啟帝決定親自南下巡視災情,安撫受災百姓,震懾亂賊逆黨,並於本月初出發,命太子監國,著慕謙及政事堂諸相輔政。

  因此這些日子以來,慕謙每日披星戴月,早出晚歸,有時幹脆直接宿在了樞密府官署裏,相府中裏裏外外基本是靠柴素一撐著。劉蕙實在擔心,公公白天在朝廷有處理不完的軍國大政,晚上回到相府又要擔憂二郎的病,而婆婆要打理府中上上下下的事物,又要時刻牽掛著二郎,二老時常因為離憂居的風吹草動而半夜驚醒,無法安眠,自己年輕累點苦點熬熬夜倒沒什麽,可公公婆婆畢竟上了年紀,如此勞心勞力又傷神下去,就是鐵打的身體也扛不住。然而,她對慕籬的病也無能為力,隻能盡她所能為公公婆婆分憂。她在心底日夜祈禱夫君能盡早歸來,在這個艱難的時期,她是那麽地需要丈夫的肩膀,她也害怕自己哪天撐不住倒下了,公公婆婆該怎麽辦,二郎該怎麽辦,還有他們的孩子該怎麽辦。

  柴素一聽劉蕙的勸接過了瓷碗,卻是拿著湯匙愁眉不展,完全沒有要動口的意思。

  “榮兒來信說去藥穀請老神醫,算算日子差不多該回來了……”

  劉蕙賢淑地繞到柴素一身後,一邊替她按摩頸肩一邊道:“母親且寬心,藥穀濟世活人名滿天下,相信顧老神醫一定能醫好二郎的。”

  柴素一苦笑一下:“但願吧。”

  而後,她默默端起了那碗夜宵,看似是在一匙一匙地吃著,實則根本感覺不到她吃的是什麽,滿副心思都是她那正在生死邊緣徘徊的苦命的孩子。如果這次連顧老神醫都無能為力的話,那他們恐怕就不得不考慮舞陽巫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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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府門房裏,老管家陳庭以手撐麵伏在桌上打著盹兒。自從知曉慕榮南下請百草神醫起,他便住在了門房裏。

  就在他的眼皮越來越沉重時,一直保持高度警覺的雙耳動了動,他噌的一下就從椅子上彈了起來,一旁值夜的兩名小廝被他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

  尚未等小廝們反應過來,陳庭已腳下生風衝出門房直奔相府側門,緊跟而來的小廝們都一臉茫然,但很快他們也聽見了榆林巷彼端傳來的越來越清晰的馬蹄聲!

  當慕榮那金燦燦的鎧甲出現在深夜寂靜無人的巷口時,陳庭激動地對身後小廝連連招手道:“快!快去稟報夫人,大公子回來了!”

  一名古靈精怪的小廝得令,應了一聲“哎!”便一溜煙飛進府裏去了。

  陳庭三兩步跑下台階,在五匹飛馬停下前便已迎了上去:“大公子,您可回來了!”

  慕榮尚未待馬停穩便利落翻身下馬,同時隨手把韁繩向迎上去的另一名小廝一扔便急奔向陳庭問:“陳總管,小籬怎麽樣了!”

  相府的燈籠映出他修長挺拔的英姿,宛如一棵屹立不倒的勁鬆,金漆明光甲在燈火輝映下顯得更加耀眼奪目,連日奔波勞累仍蓋不住他撲麵而來的英氣。久經沙場讓他的皮膚呈現出古銅色,麵部輪廓有棱角卻不犀利,眉宇間有傲骨卻不張揚,寫滿堅毅沉穩,一雙攝人心魄的眸中好似藏著利劍,爍光跳動,炯炯有神,卻又鋒芒內斂。

  他整個人往那兒一站,就讓人覺得無比踏實、心安,仿佛世間沒有什麽事能壓垮他,仿佛隻要有他在身邊,任何艱難坎坷便都不足為懼。

  陳庭也顧不得行禮了,一邊將慕榮往府裏引一邊答:“二公子還是老樣子,請了多少大夫都不見好!”

  二人說話間都已抬腳進府,身後四人亦隨之進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