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井底香囊
作者:琋和      更新:2021-09-21 23:38      字數:2154
  媱嫦的發絲被北風吹亂,好似幼時貪玩被弄亂的發髻。

  她看著與她相隔不過數丈、實則已隔了陰陽的寧昌,良久才直起身子。

  她轉回身,對上了寧浮的眼眸。

  他麵色陰沉,站在她一丈之外的地方,那雙大手已然握緊。

  “阿昌……我、我再去別處尋一尋。”

  寧浮再與媱嫦對視的那一瞬便偏頭朝別處看去。

  媱嫦咬了下嘴唇,艱難開口:“叔父,讓腳程快的小廝去繡止府,把宋秋尋來吧。”

  寧浮的腳步僵在了半空。

  他垂在身側的拳頭顫抖著,挺拔如鬆的身子搖晃兩下,再難站直。

  媱嫦萬沒料到,自己前來,竟是報喪的。

  她現下隻覺得腦中一片空白,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阿媱,答應我,找出真凶,決不能讓阿昌枉死。”

  頭頂傳來寧浮的聲音。

  媱嫦抬起頭,眼中像是蒙了層濃霧,看不真切寧浮的臉。

  她本能一般的點著頭,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

  寧浮的眼眶泛紅,他瞪著眼睛,把那陣酸澀埋在胸腹之中。

  院中隻有他們二人,靜得讓人呼吸都艱難許多。

  直到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緊跟著便是程聿那亙古不變的平淡聲音:

  “驍騎衛撈屍,而後封了這院子。再去把門房尋來,我要問話。宋秋,去勘驗屍首。”

  他的聲音距媱嫦越來越近,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他剛巧停在了媱嫦身側。

  “寧大將軍,節哀。”

  他攏著大氅微微欠身,言語平淡,並無幾分撫慰意味。

  寧浮猛地吐出口濁氣。

  他抬手拍了拍媱嫦的肩膀:“阿媱,你且忙著,我去……我去給阿昌準備後事。”

  他說罷便轉過身,又是那大將軍的虎狼之勢:“吾兒死得蹊蹺,此事需得繡止府給我一個交待。”

  程聿道:“自然。”

  得了程聿這話,寧浮便像放了心一般,邁著大步離開了這處院子。

  媱嫦分明瞧見他的背已然彎了。

  身後,驍騎衛已經把寧昌的屍體撈上來了。

  宋秋一瞧見這屍體便歎了口氣:“公子,是狸花貓。”

  她擰著眉頭,心裏甚是煩悶。

  這京安城到底還要死多少人?

  “四隻。”

  程聿闔著眼,淡漠的吐出兩個字來。

  媱嫦突然轉回身,她沒去看地上的寧昌,而是徑直去到水井旁,拉過那條撈屍體牛筋繩子道:“我下去看看。”

  “大人?”

  驍騎衛的兵士拽著繩子,驚訝的看著媱嫦。

  不等旁人有所動作,媱嫦已經一手扯著繩子,翻身便跳入了井口。

  宋秋被嚇了一跳,撲上去的時候,已聽到了落水的聲音。

  “大人?你還好嗎?”宋秋趴在井口喊著。

  “無事。”

  井下傳來了媱嫦的聲音。

  宋秋鬆了口氣,直起身對旁邊的兵囑咐:“拉緊了,可別出岔子!”

  井下昏暗無光,媱嫦隻得以手代目,摸索著找尋。

  井上北風呼嘯,宋秋直起身,對程聿道:“公子,寧公子應是昨夜子時前後溺亡的。”

  程聿往手爐裏添了兩塊碳,垂眸道:“子時到寅時四刻,足矣。”

  宋秋去到他身旁,輕蹙著眉道:“隻是公子,寧公子武藝極佳,誰能把他丟到這井中?”

  程聿沒答她的詢問,而是道:“去找身衣服給她。”

  他說著,轉身看向了那口井的方向。

  宋秋有些驚訝的看了程聿片刻,垂眸應下:“喏。”

  “嘩啦”一聲,宋秋才走出三五步,媱嫦便扯著繩子攀了上來。

  她的身上滴著水,模樣狼狽,臉上更是冰寒一片,比冬日裏的北風還要冷上三分。

  她的右手緊攥成拳,也不知拿著什麽東西。

  徑直去到程聿跟前兒,她這才抬起手,把手掌攤開了。

  她距離他甚近,全不顧男女大防。

  “我不懂針鑿女紅,你可看得出有什麽不尋常的?”她嗬出白霧,問他。

  程聿自她掌中拿起一隻香囊,是最尋常的織花緞子,前後不同色,大抵是邊角餘料拚成的。繡工亦是平平,隻鉤了兩朵梅花。

  應是被水泡過太久,這香囊已然沒什麽味道了。

  他打開香囊,取出裏邊的香料聞了又聞,道:“尋常的香艾。”

  “香艾?那便不是寧昌哥哥的東西了,他從不在身上帶香料。”媱嫦的眼眸微亮。

  她從程聿手中拿過香囊,道:“我讓叔父去問問這東西是否是府上小廝丫頭的。”

  “你該先去換身衣裳。”

  “不冷。”

  媱嫦隻丟下了兩個字,人已經出了院落。

  寧浮在前院,他負手站在廊蕪下,失神的看著自家院中的那棵翠柏。

  媱嫦快步跑來,發絲被風吹過,連著水滴一起凍硬了。

  她把手裏的香囊遞到寧浮麵前,問他:“叔父,可曾見過寧昌哥哥戴這隻香囊?”

  寧浮瞥了眼香囊,失神的搖頭:“阿昌自小便不喜這些物什,莫說是他,他那院中便是兒媳也不用香。”

  “那便更不能是小廝丫頭的了。”媱嫦攥著香囊,對寧浮道,“叔父,這是我自井中尋得的,若不是府中之物,便是凶手落下的。”

  寧浮登時便回過神來,一雙眼死死地盯著那隻香囊,仿若這般瞧著便能尋得它的主人一般。

  他也終於瞧見了媱嫦的狼狽樣,扯著她進門,拿過自己的大氅把她裹住後才道:“我知你心係阿昌的事,但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他的呼吸都跟著急促起來,自幹澀的喉間又擠出一句:“家中已出了事,你,你更要保重自身。”

  媱嫦看著反過來勸慰自己的寧浮,咽下酸苦,低聲道:“叔父,您……您想好該如何告訴嬸母了嗎?”

  他躲在此處,必是還沒告訴寧夫人的。

  寧浮就像被勾走了魂兒似的,他看著媱嫦的臉,搖頭:“沒,我方才忽然想起以前,阿昌小時……他小時習武,最會躲懶的便是他……若是我當年對他嚴厲些,怎也不至於讓他被雞鳴狗盜之輩……”

  寧浮閉上了嘴。

  他緩緩地彎下脊背,如石像木偶一般,僵直的蹲了下去。

  他用那雙布滿老繭的手捂住自己的臉,遮去了滑落的淚光。

  寧大將軍崢嶸半生,便是痛失愛子也隻能躲在無人處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