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眼認出最前麵的礦工手中拿著的明亮光團，竟是塊能夠吸取風力產生光亮的吟風石。這種石頭並不罕見，而且也沒有什麽別的用途，但是用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礦洞之中卻再合適不過。

  “新來的？”

  “喂！叫你呢！”

  就在這時，那黑瘦中年人已從他身後擠了過來，露出一副惡狠狠的模樣，道：“老子這次可是受你連累，倘若兩日之後交不了差，老子就先把你埋在這裏！”

  邵陽本不屑與其計較，但經不住對方幾次三番的咒罵、挑釁，終於起了怒意，仿佛一根導火索瞬間點燃了壓抑心中的無邊憤怒，上前一把便將對方頭發薅住撞向岩壁。

  中年人還未明白是怎麽回事，已被撞得頭暈目眩，緊跟著一陣劇痛傳來，一股黏糊糊的東西已順著腦門流淌而下。

  “你若再敢對小爺喝三到四，小爺就先把你埋在這！”此言一出，頓覺心情暢快不少。也不知從何時開始，他說話的腔調竟跟陸霄越來越像。

  中年人疼得吱哇怪叫，奈何矮小身材，被邵陽抓著頭發哪有半分反抗之力。還沒來得及求饒，便又被抓著頭發撞擊兩下。這一次，直接將一張黑臉撞得皮開肉綻。

  此時他滿頭滿臉，血淋淋的模樣頓時嚇傻了一幹礦工，沒想到眼前這位看似性情溫潤的年輕人，發起狠來竟像猛獸一般，好似突然變了個人。

  教訓完那中年監工，邵陽餘怒未消，又衝那群目瞪口呆的礦工喝道：“還愣著幹嘛？還不快去找出事地點！先把人給救出來！”

  他本不願嚇唬這幫可憐人，但心中掛念著生死未卜的老漢及其宗親，似乎也唯有如此。

  礦工們果然迅速行動起來。再看那滿頭是血的中年人，已躺在地上怪叫不止。

  邵陽抬腿踢了一腳，大聲吼道：“還不快給小爺找人去！”

  這一下，驚得中年人哪還顧得上哀嚎，爬起身子好似一隻黑皮老鼠一般，順著亮光便追了上去。

  “沒想到阿霄這一套在某些真挺好用，不過還是不適合我。”他苦笑著搖了搖頭，也順著光亮追去。

  沒走多遠，眾人便在一處岔道停了下來。

  此時那中年監工頭臉已被撕下的衣布簡單包紮，探著滿是血汙的鼻子，使勁聞了聞，興許是自己的血腥掩蓋了想要尋找的氣味，又從地上抓起一把浮土，分別向兩處岔道撒了出去。

  這時候，邵陽已從後趕來，看到眾人停止剛想催促，便見中年監工推開眾人，及其殷勤道：“這位.......兄弟，我方才試過了，左邊那條岔道風量小些，坍塌的地方一定在那。”

  邵陽點了點頭。

  中年監工很識趣的搶過那顆吟風石，率先進入了左邊岔道。

  邵陽走在最後，緊盯著前方漸漸昏暗的光團，突然一股熱騰騰的血腥味鑽進了他的鼻子。

  他心底一沉，緊跟著便聽見那中年監工大聲喊道：“兄弟！找到地方了！快過來看！”

  他心頭一緊，順著眾礦工讓出的道路跑了過去。

  隨著血腥氣越來越重，已看到前方一片狼藉，似乎便是出事地點。

  隻見一片足有兩尺多厚，從洞頂分離，掉落下來的頂板，幾乎覆蓋了三四丈長的礦洞。而血腥味正是從石板下麵傳出來的。

  中年監工趕忙將他拽住，道：“不能往前走了，小心......。”

  邵陽沒有理會對方好意，一把將吟風石奪了過來。

  亮光下，他隱約看到了右側的石堆之中，露出一隻早已沒了聲息的灰白手臂。而另一側，由於山壁的一處凹陷，令頂板砸下時出現了些許傾斜。那幹瘦老漢恰巧被夾在縫隙之中，瞪著那對隨時都可能掉出眼眶的眼珠子，此時早已沒了生氣，因為身子已被碎石從胸部以下生生砸成了兩段，慘不忍睹。

  邵陽隻覺得心頭陣陣絞痛，立刻扭過頭去不忍再看，唯恐會看到更為淒慘的畫麵。

  “能將他們的屍首清理出來嗎？”

  中年人趕忙湊了過去，道：“塌方並不算大，頭領給的時間倒是足夠，但就算清出來了，也是幾團肉泥。按照我們以往的方式，將洞頂殘留的石頭敲掉，不妨礙繼續采掘即可，何必費勁......。”

  邵陽的眼神突然變得冷厲起來，道：“我不管你用什麽辦法，都要將他們的屍首弄出來。不然的話，你就跟著在這陪葬！”

  麵對邵陽比之前更為可怕的眼神，中年人哪敢有絲毫違逆，趕忙招呼眾人動手挖掘。

  不到兩日功夫，所有的頂板、屍體都被運出了礦洞。

  大頭領對那些已分不清是什麽的殘肢、肉塊瞥過一眼，便匆匆擺手讓人抬走。然後捂著鼻子道：“手腳倒是挺麻利，知道是什麽原因了嗎？”

  邵陽還想請求他將屍體埋葬。那中年監工卻已搶先一步，道：“小的查清楚了，總覺得此次塌方蹊蹺的緊，所以想請頭領移步，看看這幾樣東西。”

  頭領聞言，好奇的與中年監工向遠處走去。

  不大一會，就見他背著雙手，好像身後藏著什麽東西，徑直向邵陽走來。

  邵陽再次想要請求將屍體埋葬，卻見頭領臉上布滿陰霾，其餘監工也十分不友好的圍了上來。

  “新來的，你看這是什麽？”

  邵陽愣了一下，向對方伸出的左手看

  去。原來是塊手掌大小的石片。隻見上麵布滿凹痕，而且一端鋒利得緊，似乎是柄石斧之類的東西。

  “再看看這個。”

  頭領緊跟著將另一隻手也從身後拿了出來，竟是一截手臂粗細的圓木，末端略顯平整，顯然是用利刃砍擊所致。

  邵陽不知對方是何意思，卻見那頭領冷哼一聲，道：“此次塌方並非意外，而是有人刻意為之！”

  邵陽一愣，稍作回憶，除了遇難的五人之外，根本沒看到有任何人進入其中。

  就在這時，那中年監工已從遠處跑了過來，麵帶冷笑的將手中一團血肉模糊的肉塊晃了一晃，然後借過一柄短刃，輕輕將其割開，露出裏麵一團團血紅色的東西。

  “頭領請看，那幾人的胃裏有麵餅殘渣，應該可以說明問題了吧？”

  頭領極其厭惡的擺擺手令其拿開。然後冷眼瞪著邵陽，道：“是你給他們吃的麵餅？”

  邵陽不知對方為何要針對自己，好像塌方是他造成的，而且即使承認麵餅是他給的，又能說明什麽。

  之前給他送麵餅的黃臉漢子突然冷笑幾聲，道：“看來你是真不知道，那些窮鬼隻能吃何真人煉製的藥丸。”說著，拿出一顆葡萄大的黑褐色藥丸晃了晃，繼續道：“一旦吃了別的東西，便會腸穿肚爛而亡。”

  “那日給你送來的麵餅，想必是進了這幾個死鬼的肚子吧？可他們明知道吃了之後是何結果，為何還要吃呢？而且礦道的塌方明顯是有人故意砍斷頂木造成。他們已經是要死之人，為何還要刻意製造這起塌方？”

  這些問題同樣令邵陽百思不解的，此時腦中一片混亂，老漢進洞時的決絕神情卻始終在眼前晃個不停。

  “因為那幾個死鬼想要替這位新來的大善人隱瞞麵餅的事！”

  也不知是誰說了一句，邵陽頓如雷擊一般愣在那裏，仿佛一切事情都變得清晰起來。

  “哼！”

  “不管是何原因吧！死幾個人雖然不算什麽，但不能按時交出何真人要求的淡金便罪無可恕！”

  大頭領呲著黃牙大吼：“從今往後，不許他從礦洞裏出來！直到補足那五個死鬼的淡金礦為止！”

  邵陽腦子一片恍惚，陷入深深的自責之中無法自拔，麻木的被人按著腦袋扔進了礦洞。

  “把洞口給我封住！留個口子給他透氣.....！”

  幾名監工七手八腳的抬來幾塊石頭，片刻不到便將洞口封了起來，然後又從縫隙中扔進一塊吟風石。

  邵陽孤零零的躺在洞中，對正在發生的一切置若罔聞。吟風石發出微弱白光從他身旁滾過，又順著坡度滾入洞的深

  處，淒冷白光好似從他的心中劃過，形成一條狹長冰冷的傷痕。

  他不禁開始懷疑所謂的修真者，想到那五個為他慘死的可憐生命，難道隻是因為他們沒有靈根便要承受輕賤如螻蟻般的命運嗎？他們在咽下麵餅的時候一定知道是什麽結果，之所以能欣然接受，或許是為了從這生不如死的煉獄之中解脫出來，更是在用殘存的生命去承受他單純卻又沉重的善意，甚至不惜用死來獻祭他這個陌生人，微不足道的憐憫之心。

  修者的世界竟是如此的殘酷可怕，所有人似乎都在開靈的那一刻起，心安理得的從內心最黑暗、邪惡的地方傳承，並認同了比之野獸更加荒蠻的血腥“規則”。樂在其中的享受著所謂上位者的權利。

  然而沒有人會在意，在發掘出靈根之前，他們仍是同類，都是包裹在血肉之軀中，擁有喜怒哀樂的人。

  他突然懷念起父親邵東擎生前的俠義豪情，同時更在內心深處唾棄著自己的無知與懦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