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鐵可以浮在水上，從煙囪裏升起的黑煙可以遮蔽天空，在普通百姓眼中，南蠻人的黑船就像是傳說中的妖怪。但在心懷大誌的人看來，那就是國家屈辱的具現和根源！

  “國家有難，吾等習武之人如何能袖手旁觀？”近藤勇激勵眾多弟子道：“所以我們定要加倍努力，早日學成技藝上報國家，還世道清明！”

  弟子們皆是奮起，整個天然理心流都煥然一新，所有人都發憤圖強，希望將來能為國家貢獻一份力量，唯有歸燼依舊我行我素，天天走街串巷，“賣弄”著他毫無意義的醫術。

  “天夏泰平，你還看不清形勢嗎？”有弟子質問歸燼：“南蠻人靠著武力讓我們的國家蒙受屈辱，這需要用刀劍和鮮血來償還和洗刷！此時此刻，你的醫術有什麽用，讓南蠻人長命百歲嗎？”

  弟子們氣惱的打翻了歸燼的藥箱，將辛苦采來的藥物狠狠踩進泥裏，這些做完他們還打算揍歸燼一頓，是由美急忙叫來了總司，才趕跑了那些弟子。

  總司已經十一歲了，身材挺拔，已經有了幾分美人之相，不再跟之前一樣雌雄莫辨。

  她麵色複雜的看向歸燼，問道：“你沒事吧？”

  “沒事。”歸燼笑著說道：“就是藥箱被打壞了，需要找人再做一個才行。”

  總司見他還是“不知悔改”，最終長歎一聲走了。

  由美好心的說道：“總司她也是為您著想，您別怪她……”

  “我知道。但個人有個人的路，選好了，就要堅定不移的走下去，猶豫不得。”歸燼撿起地上的東西，向由美說道：“我給你做的藥丸還有嗎？”

  由美點了點頭：“那些藥丸療效很好，價錢又便宜，很受大家歡迎，賣的也快，現在還有一半左右。”

  歸燼點了點頭：“我再做一些給你，你繼續販賣。不過你手頭也要留上一點以備不時之需。這世道恐怕要越來越亂了。”

  這並不是信口開河，因為除了像近藤勇這樣想要為國家效忠，親近幕府的人之外，還有一些人認為正是幕府的軟弱導致了國家的衰敗，幹脆提出了“尊王攘夷”的口號，要求幕府將軍將權利歸還給皇帝，從而反抗南蠻人，讓國家重新走上富強之路。

  這些人自稱“維新誌士”，在民間積極奔走，發起了轟轟烈烈的倒幕運動，兩種不同的理念碰撞，產生了無數流血衝突，讓人間變的更加艱難。

  “這個世道，病入膏肓啊！”

  歸燼曾經不止一次聽到近藤周助抱怨，而他本人在外麵行走，也不止一次見到屍橫遍野的慘狀。更悲哀的是，這些淒慘的始作俑者既有山賊，也有誌士，既有正義，也有邪惡。而百姓孤立無援，仿佛是暴力之下的玩物，如同路邊低賤的野草，誰都能肆意的收割。

  “嗨，比古先生，還是要上次一樣的器具，麻煩您了。”歸燼來到一個小村，向一個熟悉的男人說道。

  那男人身材高大，儀表堂堂，腰間甚至還別了一把長刀，可他卻是一個販賣瓷器的商人。雖然他的商品款式老舊，但勝在結實耐用，所以歸燼製藥用的器皿都是從他這裏定製。

  “之前那些怎麽了？”比古麵無表情的問道：“如果不亂來的話，我做的東西不會輕易損壞。”

  “被打破了啊。”歸燼在比古身邊坐下，無奈的說道：“師兄弟們認為我的醫術是無用的東西，所以打壞了那些器皿希望我改邪歸正。”

  “哼。”比古冷哼一聲：“壞掉了啊，不止這個世道，連人心也是。”

  歸燼問道：“那比古先生怎麽看呢？醫術和劍術。”

  “為什麽要問我？”

  “你也是劍客吧，還帶著劍。”歸燼看向比古腰間的長劍說道：“這是什麽名刀嗎？”

  “不，僅僅是隨手買來的刀具而已，我叫它‘桔梗仙冬月’。”比古說完停頓了一下說道：“至於劍術的話，我的確略懂一些。”

  “桔梗仙冬月嗎？”歸燼忍不住稱讚道：“很浪漫呢，是個好名字。”

  比古帶著幾分得意說道：“那當然，我對於起名還是很擅長的。”

  “那麽你是怎麽看待劍術和醫術呢？你覺得哪個更重要一些？”

  “毫無意義的問題。因為時代不同，答案也就不同。”比古回答道：“不過單憑一把劍是開創不了新時代的，或許你的醫術可以吧，我也不能妄言。但在那之前，你最好也去買把劍帶在身上，免得死在某個山間小道之上。”

  說著比古說出了一個名字：“新井赤空，他是個鐵匠，手藝還不錯，你報我的名字，可以打個八折。”

  “多謝，有空我一定拜訪。”

  比古點點頭，從商品中找到歸燼需要的器物，冷冷淡淡的說道：“盛惠，六錢銀子！”

  “好貴！”

  “一分價錢一分貨。”

  “你這個奸商！”

  “多謝誇獎！”

  兩人交接了貨物，歸燼販賣藥丸，比古販賣瓷器，兩人呆呆做了許久都沒有生意上門，不由的懶散起來，歸燼用胳膊肘碰了碰隔壁說道：“喂，比古。”

  “幹嘛？”

  “請我喝酒吧？”

  “憑什麽我請？”

  “因為我帶了親手製作的下酒菜哦。”歸燼笑嘻嘻的拿出了提前備好的食物。

  歸燼的廚藝無人能及，比古被香味勾引，終究是站起來說道：“你等著，我去打酒！”

  可他剛說完卻愣住了，向村莊外麵的荒野看去，歸燼也站了起來，麵色嚴肅的說道：“是血腥味。”

  “去看看嗎？”

  “走吧。”

  山賊襲擊了商隊，隊伍中無人幸存，除了一個四歲的男孩。可山賊的長刀已經高高舉起，眼看下一秒他就要身首異處，比古趕到了。

  桔梗仙冬月出鞘，山賊們如同紙片一樣被切成碎片，強大的武力能輕而易舉的撕碎邪惡，隻可惜卻就不回已經發生的悲劇。

  男孩呆呆的看著麵前的三具女性的屍體，比古依舊麵無表情的說道：“她們已經死了，而你能夠活下來已是萬幸。雖然痛苦，但今後也請努力的活下去吧！”

  男孩看向比古，似乎已經接受了這個現實，但一個人影突然從他身邊跑過，將耳朵貼在了其中一具女性的胸口。

  “還要心跳，雖然很微弱，但她還活著！”歸燼如此說道。

  一句話，讓比古和男孩的雙眼都重新恢複了閃亮。

  “能救活嗎？”男孩問道。

  “可以！我可以救活她！”歸燼一邊進行著緊急處理一遍說道：“但我需要很多藥材和器械，在進行治療之前還要用十年以上的人參來吊住她的命！”

  男孩渾身一震，雖然還小，但他明白人參是非常值錢的東西，他們這樣低賤的人是沒有資格使用的。

  但比古卻打破了這份絕望，他用毫無波動的語調說出了可靠無比的話：“你專心救治傷者，其餘的交給我了！”

  傷者的傷口有兩處，一是咽喉，一是胸口。咽喉那劍傷到了氣管，讓血液流進了肺裏，而胸口那劍距離心髒隻有毫厘之差，但同樣也傷到了肺部。兩個創口讓患者的肺部寄存了大量的血液，歸燼鋌而走險，用金針刺穴先幫病患止血。

  這套手法記載在承國傳來的一部醫書中，但其中有很多專業詞語歸燼是看不懂的，他也一直不敢將這套方法用於實踐。可現在情況緊急，由不得他瞻前顧後，隻能盡力一試。

  好在，他和病患的運氣不錯，血順利的被止住了。之後的清除淤血、消除感染、縫合傷口雖然也花費功夫，但比起止血而言就要簡單多了。

  即便這樣，歸燼也是不眠不休的救治了三天才算堪堪從死神手中奪回了這條性命，而其中耗費的藥材和器具更是數不勝數，如果換做金錢，要遠超一個平民的價值。

  沒錯，人命是被明碼標價的，正因如此，近藤周助才會說如今的世道病入膏肓。

  “暫時沒有危險了。”歸燼長出一口氣，對男孩說道：“跟她說句話吧，但別太多，她還很虛弱。”

  “茜姐？”男孩湊到女孩的身邊小心叫道。

  女孩則微微一笑，用微弱嘶啞的聲音回應道：“心太。”

  直到此刻，歸燼才發現周圍的屍體已經被埋葬了，不止是商隊的遇難者，還有那些山賊。

  “不是我做的，是那孩子。這也不是普通的商隊，而是人販子。那孩子有成為劍客的才能。”比古遞過來一盞酒說道：“辛苦了，喝一杯吧。”

  “多謝。”歸燼用滿是鮮血的手接過酒盞，在濃厚的血腥氣中飲下了酒水，味道不錯。

  “但你在她身上花費的錢財她一生都賺不回來，你救活了她，這真的值得嗎？”比古又問道。

  “每一份生命都是一個希望，我們誰也不知道哪個希望能創造奇跡，所以救活了她，必然是值得的。”歸燼微笑著說道：“至於你說救治她花費錢財甚巨的問題，那是我的無能，與病患無關。所以我才要更加努力，精進醫術，我相信隨著技術的提升，治療的手段將越來越高效，成本約越來越低廉，總有一天，今日頑疾也將能輕鬆治愈，便是普通的人們，也能看得起病，瞧的起醫！”

  “知道嗎？就算不被殺死，這些女孩大概也會被賣去青樓宿屋，不論哪一個都是悲劇。過去如此，現在也是如此。不過如今有了你，我想未來大概會不一樣吧。”比古替歸燼斟滿了酒，淡淡說道：“堅持下去吧，你的師兄弟總有一天會理解，能拯救這世道的不是刀劍，而是良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