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作者:巫羽      更新:2021-09-18 03:00      字數:3280
  越潛坐在火塘前敲打石片,製作工具,火光映著他的臉,他神情很專注。常父同坐在火塘邊,駝背低頭,拿著一件破爛成條的上衣試圖縫補,眉頭皺成一團。

  擱下手中的石片,越潛對常父說:“不用再縫,穿不了。”

  常父不肯放棄,手裏照舊忙活,這是越潛唯一的衣服,總不能一直這麽光著膀子,像個野人。

  “我曾經看見薑婦到山中摘野麻,說是要織麻布,我明日也去摘一些回來。”越潛在想辦法,如何弄到一件衣服。

  越潛說的薑婦,是薑刖的妻子。

  苑囿奴隸裏邊,隻有薑刖有妻室。

  常父終於放下手中的衣服,抬頭對越潛說:“不說織麻,你小子懂得怎麽製麻嗎?”

  越潛把敲打好的石片拿到火光前端看,檢查石刃是否鋒利,他說:“我是不懂,薑婦懂,我可以請教她。我父常說眾人之中必有師長。”

  常父一陣默然,麵色惆悵,看向這個與自己相伴兩年的孩子。

  越潛光著上身,下身終於套上一條褲子,那條褲子也很破爛,再穿些日子恐怕就不能穿了。

  常父不由得喟歎:“我們國君真是沈毅英武,隻可恨上天不眷顧,神明不庇佑……”

  在常父看來,他們雲越人的國君絕不是昏君,國家卻是在他的治理下被敵國攻陷,自個也身死國滅。

  越潛騰地一下站起身,大力推開屋門,往屋外走去。

  常父忙喚:“阿潛,上哪兒去?”

  屋外傳來越潛的聲音,那聲音越說越遠:“我去切節竹子做刀柄!”

  越潛之前有把石刀,挨虞官鞭打那日,石刀被士兵收繳。

  常父朝門口喊:“天快黑啦,別去太遠的地方!”

  苑囿裏到處都是野獸,夜晚獨自外出很危險。

  越潛已經走遠,沒有回應。

  火塘裏的火光在風中跳動,忽明忽暗,常父起身把柴門掩上,搖頭道:“提不得,臭小子脾氣比國君還大!”

  越潛來到離家不遠的一片小竹林裏,他不急於找竹材,而是在生長竹子的土坡上坐下,他發了許久的呆,直到天邊的太陽即將落山。

  夕陽似火,披灑在身上。

  越潛收拾好心情,準備幹活,忙在周身找石片,他舉起手才意識到石片就捏在手中。

  捏得那麽緊,鋒利的石刃割破手指,人都沒察覺。

  越潛拿著沾血的石片,霍霍切割一根竹材,他能熟練地使用石片這種原始工具,在這裏,奴隸也隻有石器可以使用。

  石片遠遠不如金屬那般鋒利與堅硬,但隻要使用得當,掌握方法,石片也很便利。

  越潛揣著石片,攜帶竹材返家。

  還沒走到家門口,遠遠看見常父站在一棵大樹下,四處張望的身影。想是常父見他出來這麽久,還沒回來,怕遇著野獸,外出尋找。

  越潛看到常父,常父也正好瞅到他,責備:“讓你別走遠,你上哪兒去。”

  越潛不惱,回道:“就在屋後。”

  月亮已經掛上夜空,越潛才發現他和常父都站在一棵梧桐樹下,見到梧桐樹,使得他想起那隻鳳鳥。

  有好些天不見鳳鳥的蹤跡,它消失得無影無蹤。

  下回它要是再出現,就把它囚住,養在鳥籠裏。

  越潛一時陰鬱,竟萌生出這樣的想法。

  **

  水稻發芽,很快長出嫩綠的葉子,密密麻麻一片。

  一茬茬秧苗被小心翼翼地從育苗地裏拔出,放在竹籃裏,提到水稻田邊。常父手把手教越潛如何將秧苗插種在水田裏,越潛認真學習。

  雲越族人以稻米為主食,常父即便被俘前是個不事生產的貴族,對水稻耕種流程也較熟悉,再說還可以向其他正在插秧的奴人學習。

  越潛兩腳紮在水田中,彎著腰,學人插秧學得像模像樣,他身上穿著新製的麻衣,這件麻衣的製作工藝粗糙,樣式很醜。

  種完手裏頭的稻秧,常父緩緩直起身捶打老腰,他邊捶腰邊看在旁勞作的越潛。

  常父心想:這小子要真是個田夫尚好,那還有幾分自由,幾分盼頭。

  越潛自顧插秧,他雙手雙腳都是泥土,就連臉上也是,太陽老大,烤著他毫無遮擋的臂膀,烤得發紅。

  他的汗水在臉上劃出一道道痕跡,劃過下巴,滴落在泥水裏。

  不大的水田,兩個毫無耕種經驗的人一番辛苦勞作,在天黑之前,將秧苗齊齊整整插種在水田裏,沒耽誤農活。

  坐在田埂上,望著水田裏稀疏的稻苗,越潛有些走神,他想起雲越國的水稻田,一畝又一畝齊齊整整種在雲水兩岸。

  越潛孩童時候,曾經跟隨父兄乘坐龍舟,一同出遊,沿途看見金色的稻田。風起,稻株齊齊搖擺,似波浪般壯觀。

  滿目的金色,是遠逝的故土記憶。

  已遙不可及的過去,似乎被拉回來些許,不再恍如隔世。

  常父到水溝裏搓洗手腳,手腳都是泥,他洗完手腳返回水田,見越潛還坐在田埂上。越潛手腳糊的泥巴已經被太陽烤幹,泥塊皸裂。

  常父走過去,挨著越潛坐下。

  越潛抬眼,問道:“如今種下,什麽時候能開花結穗?”

  “要是能成活,約莫一月後會開始抽穗。”常父還以為他魂兒不知飄往哪去,原來是在想稻作的事。

  常父繼續道:“等它開花結實了,再往後兩個月,就能收割稻穗。”

  “要三個多月。”越潛推算日期,三個多月後,他們就能吃到稻米。

  自從被俘,他已經有兩年不曾吃過大米,幾乎要忘記它的味道。

  “這莊稼長得很快,在咱們雲越國的青越穀,那裏一年四季雨水充足,氣候燠熱,一年能種兩回水稻咧。”常父眯起眼睛,難得露出笑容,他悠悠道:“雲越之民,最擅長種稻捕魚,就從沒為食物發過愁。”

  成片的水稻田,縱橫交錯的水係,物產富饒,雲越人食物充盈,從未挨餓。

  越潛摘下竹筒的蓋子,把竹筒裏頭的水嘩嘩灌入腹中,勞動後灌得一腹水,饑餓感越發強烈。

  他把竹筒遞給常父,起身到水畔清洗身上的汙泥,瞥見自己倒映在水中的身影,披頭散發,穿陋衣的赤貧模樣,早習以為常。

  兩年前,越潛住在雲水城裏,他頭發雖然披散,但有人幫他細心打理。耳邊的兩縷發編成辮,攏向耳後,與其餘披散的發聚合,在發尾用發帶束住。

  垂發是雲越幼童的發式,年齡稍長些,會把頭發束成發髻,發髻似椎,因此被稱作椎發。

  椎發上插著簪笄,男女都有。

  往往貴族男子還會佩戴臂釧,有銀有金。越潛被俘前有件蛇形金釧,就戴在他左手臂上。

  越潛身為雲越王之子,發飾精美,衣著華貴,頭有遮陽傘,腳不沾塵土。

  用力搓去腳趾縫裏的黑泥,挽水拍打被太陽曬得發紅的脖頸與臉龐,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守囿士兵粗野的談笑聲,越潛抬起頭。

  奴人居住地附近有一座軍營,軍營裏頭有數十名守囿士兵。

  渡過眼前這條名叫澮水的河,水域之外是群山密林,猛獸遍布。他們身處荒山野嶺之中,猶如那些困在苑囿裏的野獸,囿於其中。

  數日後的一個大清早,越潛在士兵的驅攆下前往澮水捕魚,經過水稻田,越潛留意到水田裏的禾苗翠綠挺拔,長勢良好,欣欣向榮。

  在酷熱的夏日裏,太陽自打升起,就炙烤著世間萬物。捕魚的奴人滿頭大汗在船上拖拽漁網,在陽光曝曬下,士兵的催促下將魚獲裝筐。

  奴隸兩人一組,搬運沉重的竹筐,把竹筐抬上大船,這條大船將滿載鮮魚,前往融國國都的碼頭。

  每日天不亮就得下河捕魚,艱苦勞作,直到午後才得停歇。

  一個十分炎熱的午後,陽光毒辣,士兵都待在軍營裏,營外一個巡視的人影也不見。河岸居住的奴人紛紛出來活動,他們采摘野果,拾取枯枝,鑽進草木茂盛的地方,偷偷下河撈魚拾貝螺。

  越潛獨自一人,待在屋後的竹林叢中,他用石刀削竹篾,編製竹籠。他還是會用竹籠捕抓小動物,隻是放置竹籠的地方越發隱蔽,行蹤也越發謹慎,不教士兵發現。

  編好一隻竹籠,竹材還剩餘不少,越潛著手編製一隻鳥籠。

  越潛還是第一次編鳥籠,他腦中構思鳥籠的結構,手中不停地削竹篾,一不留神,把右手食指拉出一條口子,鮮血直流。

  疼痛,卻也不似那麽疼,這點疼,跟挨鞭子相比實在算不上什麽。越潛捂住血口子,待血液凝固後,他仍繼續幹活。

  竹篾沾染上他的血,使得竹篾編就的鳥籠有著斑斑血跡。

  黃昏,懷兜著一隻竹籠,一隻鳥籠返回自家草屋,越潛經過屋後那棵梧桐樹,有鳥兒在枝頭啼叫,抬頭一看,還是那隻山雀。

  已經有好一段時日不見鳳鳥到來,它似乎再也不會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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