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作者:巫羽      更新:2021-09-18 03:00      字數:3849
  睡夢中,昭靈又化作一隻鳥兒,飛往山林。

  露水打濕羽翼,他飛得很疲憊,在翻越一座山頭之後,他落在一棵梧桐樹上。昭靈雙爪抓住樹枝,頭上樹葉遮蔽,借著淡淡月光,用鳥喙整理羽毛。

  朦朧月色之下,鳥兒頭大身子圓,是一隻幼鳥,雖然未長大,但它頭上頂著五彩羽冠,很類似傳說中的鳳鳥。

  昭靈梳理好自己的羽毛,專心致誌地抬起鳥頭,望向霧蒙蒙的遠山,它想翻越山嶺到山的另一邊看看。

  他總是四處探索,自在遊逛。

  聽到身後傳來“嘶嘶”聲時,一陣冷風已經掠過昭靈的羽翼,他驚得汗羽豎起,急促地發出兩聲:“啾啾!”

  用力拍動翅膀,想讓自己飛離,但還沒飛遠,就被什麽東西——像鞭一樣的東西,從半空掃落。

  昭靈從空中滾落,他本來就是隻有點胖的幼鳥,不像成鳥那麽輕盈,並在撲騰幾下後,掉在地上。

  驚魂未定的昭靈渾身羽毛都炸成一顆圓球,他凶惡地啼叫,叫聲還是清脆的啾啾聲,即便努力裝得很凶惡,卻是一點氣勢也沒有,並且被嚇得戰栗不止。

  逼近他的是兩盞金色的燈,大小如雞蛋,那是一雙散發著危險氣息的金色眼瞳。

  掠食者的眼睛,隨伴著危險氣息逼近,同時“嘶嘶”聲仿佛就貼在耳邊。

  一條蛇!

  麵對天敵,昭靈在生死存亡之際,勇敢地飛撲起身子,與這冷血的東西作戰。

  用鳥喙狂啄,用鳥爪猛抓,竭盡所能。

  這是一條不好對付的蛇,它輕鬆應對鳥兒的招式,像似在玩戲般,隨後趁其不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拉高身子試圖逃跑的鳥兒一口咬住。

  “啾啾!!”

  昭靈的左翼遭蛇牙襲擊,他痛苦地掙紮,越掙紮蛇牙咬得越深,刺穿了羽翼,劇痛襲來,從未遭受過這等痛楚的昭靈,旋即陷入暈厥。

  夜風將霧氣吹散了一些,月亮探出頭來,照出青蛇背部的鬣鬃,鬃毛柔軟,隨風而動。

  月下,一條漂亮的青蛇甩開口中的活物,鳥兒一動不動躺在地上。青蛇抬起蛇頭端詳這隻適才還在拚命啾叫,十分聒噪的鳥兒。

  鳥兒有一個與眾不同的羽冠,在夜幕下微微泛光。

  青蛇見過林中的許多鳥兒,但似乎從沒見過長這樣的怪鳥,青蛇想,也許吃了它會鬧肚子。

  幼鳥有著五彩的羽冠,不是隻凡鳥;青蛇有著一對黃金眼瞳,背上還長著鬣鬃,顯然也不是條普通的蛇。

  咬鳥兒的第一口,鳥血滴入青蛇的喉嚨,它覺得不好喝。

  青蛇低頭嗅嗅鳥兒身體,用頭推了推它,鳥兒一動不動,好像已經死亡。青蛇莫名有些惋惜,興趣索然地爬走了。

  清早,在林野的鳥叫聲中,昭靈醒來了。

  昭靈驚喜地發現自己還活著,正躺在一隻很破的草簍裏,身下還墊著草絮,並且他受傷的羽翼被嫩荻葉細細纏住。

  輕輕抖動翼翅,疼痛感不再劇烈,顯然有人醫治了他。

  在欣喜之餘,昭靈打量救命恩人的房子,這是一間不比那破草簍好多少的草屋,簡陋又破敗,他的救命恩人似乎很窮。

  昭靈望向門口,輕拍翅膀,嚐試飛行,他想回家。

  他很努力地飛出草簍,飛撲幾下,重重摔在地上,撞到本就有傷的翅膀,疼得發出一陣鳥叫。

  一隻手將昭靈從地上拎起,放進草簍,臉龐湊到跟前打量鳥兒,而鳥兒也正在打量他。

  是個濃眉大眼的男孩,約莫十二三歲,長得很瘦,衣衫襤褸。

  昭靈想他跟我差不多大呢。

  有誰在屋外叫喚男孩,用得是一種奇怪的語言,昭靈聽不懂。男孩朝門外回複兩句,不知道說了什麽。

  男孩有雙與年齡不相符粗糙的手,手指拉扯鳥兒柔軟的羽冠,神情似乎有些困惑。男孩拿來一個草蓋子,將破舊的草簍罩上,似乎不想被別人發現他偷偷養了隻鳥。

  昭靈傷痛難受,縮在草簍裏閉目養傷。

  過了不知多久,草蓋子被掀開,男孩將昭靈從草簍裏抓出,放在矮案上,他撒上十數粒稗子,想喂食鳥兒。

  昭靈嫌棄地扭過頭,他不認識稗子這種下民吃的食物,誤以為是草籽。

  男孩用一塊粗陶碗片,舀來一些清水,擺在鳥兒麵前,難得溫柔地撫摸鳥身,說著什麽。

  昭靈抬起鳥頭很認真聽,但還是聽不懂男孩的話。

  那是一碗清澈的溪水,昭靈探出鳥喙飲水,連喝好幾口,他很渴,也很餓。

  他想回家。

  等鳥兒喝完水,男孩再次把鳥放進草簍裏邊,還往草簍中放入一顆野杏。

  昭靈啄食野杏,正好,這是食譜裏的食物。

  昭靈在男孩的屋子裏頭養傷,男孩一直把他藏在草簍裏,與男孩同住的男子有次險些發現昭靈。男孩不動聲色地將兩條剛抓來的魚擱在木案上,包魚的草葉展開,剛好擋住草簍。

  男孩和男子說的話,顯然不是昭靈所在族群的語言,昭靈很好奇,男孩是誰,這裏又是哪裏?

  有著男孩的照料與保護,昭靈感到安心,他已經開始有些喜歡這間小屋了。

  蛇一般是怕人的,咬傷他的那條青蛇,肯定不敢登堂入室,再來傷害他。

  **

  夜半,融國國君斥走院中跳大神的巫師,這些巫師頭戴羽冠,身披羽衣,袍擺掛著鈴鐺,一個個穿得像鳥人。他們在門外又唱又跳已經一天兩夜,然而昏迷的國君之子,仍舊不見有醒來的跡象。

  國君夫人許姬守在昏迷不醒的兒子身旁,把住兒子的一隻手,暗自落淚。

  床上的融國王子昭靈年僅十歲,生得眉眼如畫,他雙眼緊閉,恬靜地像是睡著了。

  “靈兒,我的孩子,你去哪了,快些醒來。”許姬垂淚,她麵容憔悴,雙眼紅腫,已經哭了一天一夜。

  融國國君每回過來都見夫人在哭,哭得他心亂,他低下身,去看視兒子情況,問守在床旁的藥師:“已經一天兩夜,怎得我兒還不蘇醒?”

  藥師本來就滿頭大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絕望地說:“小臣無能,公子患得是奇症,湯藥針灸都不能解,恐怕還得求助神巫。小臣無能,小臣知罪,求大王饒恕。”

  看他半身衣裳都是汗痕,衣服能擰出水來,而且蓬頭垢麵,惶恐不安,國君懶得治他罪,隻是厭煩地擺了兩下手,示意一邊去。

  之前的兩名藥師已經被痛打一頓,扔入獄中,這位再治罪,可就沒人了。

  藥師撿回條小命,繼續守在公子床旁,並盡量將身子壓低,減少存在感,隻恨自己不是張屏風。

  “仲延。”

  國君回頭喚人,他前來兒子的居所時,身邊跟隨一名大臣。

  景仲延候在門外,聽到召喚,才進入公子昭靈的寢室,忙走至國君身邊,國君對他陳述:“靈兒常說,會在睡夢中化身飛鳥,遊曆山川。此番久睡不醒,多半是因為這些怪夢。仲延,你掌管國中藏書,熟知舊典故聞,以往可曾讀過類似的記載?”

  景仲延看眼昏睡中的昭靈,覺得不可思議,關於公子昭靈昏睡一天兩夜的事,已經有耳聞,但公子昭靈睡夢裏,會夢見自己化身為飛鳥,他此時才知道。

  “還真有這樣的事。”景仲延略作思考,緩緩道:“古書中有記載,主君的先祖覃公,在南山與山鬼相會,曾化作隻鳳鳥,夜行千裏,往返尹城與南山兩地。至今,鳳鳥仍是融國的神鳥,被繪在宗廟的牆梁上,鑄在鍾鼎上。”

  國君聽後,表示:“不過是個虛無縹緲的傳說罷了。”

  經景仲延這麽一提,國君也想起這個故事來,畢竟這個傳說大多數融國王族都聽說過。

  “主君,而今看來恐怕不隻是傳說。”景仲延的手指向床上的公子昭靈。

  無論如何,從不見有人無緣無故昏睡一天兩夜,怎麽也喚不醒。

  “景卿,如何讓靈兒醒來?”許姬連忙求助景仲延。

  景仲延為難,隻能寬慰兩句:“夫人莫要著急,按融國古書所載,這覃公嘛,化作鳳鳥相會山鬼後,又在位三十載。依臣看,靈公子多半會自行醒來。”

  “臣注意到公子麵色如常人,呼吸聲平緩均勻,與睡著的正常人無異,斷然不會有性命之憂。興許明兒天一亮,公子就醒來了。”景仲延博學多聞,他的這些話很好地打消許姬的擔憂。

  “夫人便聽仲延的話,回去歇息,這兒有他看顧。”國君攙起始終守在床前的妻子,又對許姬的兩名侍女使眼色,讓她們趕緊過來扶走夫人。

  許姬跪坐得腿麻,被國君攙起身,腿都站不直,痛苦地說:“大王,要是靈兒蘇醒,即刻派人來喚。”

  還沒等許姬說完,國君無奈道:“自當喚夫人,就別操心了。”

  許姬又倦又乏,聽從國君的安排。

  等許姬離去,景仲延才老實說:“主君,適才是為安慰君夫人,臣才口出大言。靈公子幾時能醒來,臣實在不知道。”

  “明早要是人還醒不來,你就給寡人把冠摘下,披上巫覡的羽衣,手執梧桐枝,到西城門城樓招魂。”國君才不聽他辯解,明早兒子醒不來,妻子鬧他,他鬧誰去,自然是景仲延。

  西城門正對著南山的方向,就是傳說中覃公化身鳳鳥,去幽會山鬼的那座南山。

  霧蒙蒙的南山,腰係女蘿,頭戴辛夷花冠的山鬼,還真是一個令人遐想的傳說。

  至於為什麽景仲延要手執梧桐枝,因為傳說中鳳鳥棲梧桐。

  景仲延可真是有苦說不出,守在公子昭靈床前,頂替了原先許姬的位置。

  **

  昭靈在草簍裏養足兩天傷,他試著拍動翅膀,覺得已經不疼了。男孩將昭靈翅膀上纏的荻葉解開,傷口早已愈合。

  昭靈高興極了,踩踏爪子,抖動羽翼,在木案上起舞。

  做為一隻幼鳥,頂著和圓滾身形不搭的漂亮羽冠,蹦蹦躂躂,有幾分可愛。

  男孩突然抓住昭靈,昭靈用力掙紮,他想恢複自由身,想翱翔天空,再不要回那寒酸的破草簍裏。

  昭靈力所能及的用鳥喙啄可以啄到的東西,他想啄男孩的手背,希望男孩吃疼放開他。男孩幹脆把鳥兒按在胸口,免得它老是掙紮。

  鳥兒縮回頭,鳥頭正好貼在男孩脖子上戴的一件木雕項墜上。

  項墜是一條吐信子盤曲的蛇。

  昭靈放棄抵抗,才遭蛇咬,他怕極了蛇。

  男孩把鳥帶到室外,將鳥放在地上,他剛鬆開手,昭靈便就快速起飛,一口氣衝出老遠,然後又飛回來,飛到男孩的頭頂上方。

  昭靈在男孩頭上盤旋幾圈,隨後才離去。

  白日裏飛離男孩的居所,昭靈認出自己遭襲的那棵梧桐樹,原來就長在男孩家屋後。男孩的家營建在水畔,而水畔分布著數棟破敗的小草屋,顯然草屋裏頭都住著人。

  沿著水畔,昭靈飛越一座霧蒙蒙的大山(南山),找到返回的路。

  昭靈不知疲倦地飛行,歸心似箭,晨風掠過羽翼,拂過羽冠,他乘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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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導演:終於開新文了!許久不見大家,甚是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