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作者:
南輕歌 更新:2021-09-17 16:30 字數:4404
七月底,烈日當空,蟬鳴在繁密的梧桐樹葉裏回響。
熱浪陣陣襲來,空氣悶得發脹,聞秋仿佛置身於蒸籠之中,白皙的臉泛起潮紅,連呼吸都需要格外用力,額頭上不停有汗水往下流,她在筆記本上飛快記錄幾下,再抬起手背擦一擦汗。
幾位領導走在前麵,似乎都忘了她這個實習生的存在。
沒進公司之前,聞秋想象不到這工作有多辛苦,隔三差五就要跑工地,饑一頓飽一頓那是常有的事兒,不過跟那些建築工人相比,這點勞累又算不上什麽。
眼下她所在的是正在施工的新樓盤——領秀華庭,這裏位於雲城的旅遊路與鳳凰路的交叉地盤,是國內著名房地產公司華建與政府合資打造的黃金樓盤,近日來炒得很熱,三期開盤全部售罄,被譽為雲城市未來最宜居的家園。
正午時分,氣溫大概有三十幾度,建築工地上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工人們汗流浹背,工作熱情卻沒被高溫破壞,依舊賣力地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
“小聞啊!”部門經理突然回頭,看一眼聞秋,“要不你先回公司吧,等下我們要去和客戶吃飯。”
“好的,經理。”聞秋點頭答應下來。
她轉身往出口處走,昨天剛下過一場雨,七拐八繞的路坑坑窪窪的,還都是碎石。
盡管很小心地盯著腳下,聞秋還是被一塊尖銳的石頭劃破了腳踝,鮮血不停往下流,她也沒理會,繼續往前走,直到從工地出來才找了個路邊的石頭塊坐下。
受傷是很稀鬆平常的事情,聞秋都不足為奇,她的包裏備著創可貼,拿出一片撕開貼上,然後準備打車回公司。
路邊一輛黑色的轎車靜靜停在那兒,車內駕駛座上的男人望見聞秋,像發現新大陸似的回過頭說:“那不是我們高中校花嗎?聽說她去華建工作了,這個樓盤不就是他們華建的嗎?”
後座的男人正襟危坐,腿上放著個平板,正在分析這周的股票走勢。
聽程洛南說完,他淡淡道:“你很關心她?”
“怎麽說也是我前女友的好姐妹,人之常情。”程洛南作勢要發動引擎,“我看她去出租車站牌那兒了,要不然讓她搭個順風車?都受傷了,也挺不容易的。”
“你這麽閑,不如幫我去非洲考察考察?我正想拓展下那邊的貿易。”
程洛南無語地抽了抽嘴角,低聲吐槽:“沒同情心也就罷了,還不懂得憐香惜玉。”
他就沒見過比秦嶼更清心寡欲的男人,女人難道不比錢更香嗎?都賺那麽多鈔票了,也不知道找個溫柔鄉享受一下。
秦嶼像是沒聽見他那話,自顧自地開口道:“華建今年的股票行情一直很好,看來我要考慮下跟他們合作了。”
“靠!”程洛南爆聲粗口。
他提到校花,秦嶼想到的卻是賺錢?他還真是給他提供了一個好思路呢。
—
白天時還晴空萬裏,傍晚快下班時又響起“轟隆”一聲,開始狂風驟雨,道路兩旁的樹都被吹得左右搖晃。
聞秋從公司出來,見雨下起來沒完沒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停,隻能將傘撐在頭頂,冒著傾盆大雨往地鐵站跑。
好在離公司比較近,五分鍾就到了。
隻是聞秋全身上下幾乎都被淋濕了,那把傘也慘遭犧牲。
要不是今天日子特殊,她也不至於這麽著急趕回家。
開了門,聞秋一進去就聞見濃濃的飯香味,疲憊的心靈瞬間得到慰藉。
老媽徐琳走過來,看見聞秋淋得像落湯雞,叫她趕緊去洗個熱水澡。
聞秋回房間拿了換洗衣服正要去浴室,她老弟聞非給她端了紅糖薑湯,催促她趕緊喝了。
從小聞秋的體質就差,一淋雨就容易感冒,所以家裏常備這種衝泡的紅糖薑茶,來給她驅寒。
“就不能等雨停了再回家?你看現在不就不下了嗎?”聞非瞪著她,滿臉無奈的神情。
“今天不是你過生日嘛,老姐我歸心似箭啊!”聞秋挪愉地衝他眨眨眼,“禮物在我包裏,你自己去拿。”
聞非轉身走向玄關櫃,他打開聞秋的包,看見裏邊有個藍色的禮盒,打開一看,盒子裏竟然是兩張電競比賽的門票。
高冷的神情瞬間消失不見,聞非激動地一蹦三尺高,跑到浴室門前高喊:“老姐,我太愛你了!!”
聞秋洗完澡出來,聞非已經準備好吹風機,邀請她過去,說要為她吹頭發。
“你這小子能不能別這麽現實啊?”聞秋白他一眼,“我送了你兩張票呢,你打算和誰一起去?”
“當然是高子騫啊!”
“怎麽不叫你喜歡的女生?”
“她對電競比賽又不感興趣,我約她去,肯定要被她罵神經病。”
聞非打開吹風機,耐心又細致地為聞秋吹起頭發。
徐琳剛才在廚房都聽見他們姐弟倆的對話了,端著一盤油燜大蝦放在桌子上,碎碎念地對聞秋說:“他開學就上高三了,這麽關鍵的節骨眼應該拚了命地學習,我都不讓他打遊戲,你這個當姐姐的可倒好,還鼓勵他去看比賽,真是要把我氣死。”
“媽,我給我姐吹頭發呢!這吹風機聲音那麽大,你說什麽,我們聽不見啊!”
徐琳氣得狠狠咬了咬牙,又回廚房了。
給聞秋吹到九成幹,聞非關上了吹風機,“美麗的女士,請問您還需要什麽服務?”
“暫時不需要了,謝謝。”聞秋簡單地梳理一下頭發,紮了起來。
聞非放回吹風機的時候看見聞秋腳踝上的傷,很長的一道口子,被水泡得都發白了。
家裏明明有防水創可貼,她也不知道用,一點兒都不知道照顧自己。
聞非十分不忍地皺眉,默默拿來創可貼給她貼上。
“你今天又去工地了?就不能小心點嗎?別總這麽冒冒失失的。”
聞非每次叮囑聞秋,都有種他是哥哥的感覺。
“我性格就是粗心大意的,好好看著腳下的路,還是被劃到了,你說能怎麽辦?”聞秋也很無奈。
徐琳的菜都做好了,聞非把蛋糕從冰箱裏拿出來,放在正中間。
他認真地插上1和7兩根蠟燭,然後拿打火機點燃。
聞秋把燈關了,用手機放了一首生日快樂歌。
聞非雙手合十許個願,吹滅蠟燭時,眼眶還有些濕潤。
如果爸爸還在就好了,每年到這個時候,他們都會很難過,曾經一家四口和睦相處的時光再也回不來了。
聞秋的父親在三年前查出肝癌晚期,與病魔抗爭一年,最終還是撒手人寰了。
他去世的日子剛好是在聞非生日的後四天,彌留之際還給聞非過了一次生日。
“切蛋糕了,切蛋糕了,老姐你要哪塊?”聞非故意提高聲調,活躍氣氛。
“都行。”聞秋在忙著拍照,敷衍地回答了兩個字。
蛋糕上麵有幾個手繪的小動物,聞非給她切了塊帶小兔子的,在他眼裏,姐姐就和兔子的性格一樣,看起來溫柔又乖巧,但急了也是會咬人的。
—
翌日來到公司,聞秋又接到經理的安排,讓她下午和他去正在施工的商場看一看。
這商場是華建承包施工的,地理位置比較偏,經理在路上時告訴聞秋,秦氏集團有意在這片拓展商業圈,這商場未來很有可能會被他們給接手。
聽到秦氏集團時,聞秋的心跳不自覺漏了一拍。
自從高中畢業,她就再沒見過他了,偌大的雲城,想偶遇一次都難。
如果華建能有幸同秦氏集團合作,那她是不是有見他一麵的可能?
記憶中的身影越發模糊,記得他最愛穿白色的球衣,在籃球場上馳騁,那個時候的他意氣風發,是許多女孩怦然心動的對象,她也沒能幸免,第一次望見他時,心髒就被丘比特的愛箭射中,從此以後總會在校園的各個角落裏搜尋他的身影,能和他碰上一麵,哪怕不說話,也夠開心一整天,覺得這一天充滿了意義。
他生來就是天之驕子,穩坐年級第一的寶座,為了追隨他的腳步,和他考入同一所大學,聞秋白天認真聽課,晚上徹夜刷題,從當初吊車尾的成績一躍來到年級前二十,隻可惜最後的結果也充滿遺憾,與秦嶼的Top1大學隻差幾分,去了南方的一所學校。
暗戀像是握在手中的玻璃渣,很痛卻舍不得鬆手。
哪怕在大學裏沒有了他的存在,聞秋也還是忘不掉,高中三年,他的氣息已經完全侵入了她的生命,無論看到什麽,她都能和他聯係起來。
像是新出了一款青檸味的氣泡水,她會想秦嶼一定喜歡喝,看到一款白色的T恤衫,也會想象他穿上的樣子,一定很好看。
可惜這些都是她一個人的獨角戲,在她的世界裏,他是聚光燈下的主角,而在他的世界裏,她是一個連鏡頭都沒有的無名配角。
不知不覺中已經到了目的地,聞秋同經理一起下車,看見遠處黃沙漫天。
今天的風比較大,還好她提前預備了口罩,趕緊拿出來遞給經理一個。
“你看那邊就是秦氏集團剛在招標會上拍下的地皮,還沒開始施工,最近他們在找施工單位。”
經理邊往前走邊對聞秋介紹。
以前聞秋總覺得這經理太囉嗦,有用的沒用的跟她說一大堆,好像是想特意展示自己的“博學”,現在她巴不得經理能跟她多說一些,所有和秦嶼沾邊的事情,她都感興趣。
和經理在工地上轉了一圈,他們回到停車區,聞秋拉開車門正要上去,忽然看見一輛黑色的轎車緩緩停住。
目光落在那一個零四個八的車牌號上,她心下莫名湧上複雜的感覺。
“那好像是秦總的車。”
旁邊的經理突然蹦出一句,讓聞秋的心跳瞬間失衡。
她還未反應過來,就已看見一條修長的腿邁下來,頎長而筆挺的身影隨之映入眼簾。
黑發打理得短而利落,剪裁合體的墨色西裝包裹著完美身形,站在太陽下,比日光還要璀璨奪目。
隔著大概五米的距離看他,聞秋的眼前漸漸被蒙上一層霧氣。
他的視線不經意間瞥來,她的心尖瞬間一顫。
狗腿的經理立刻衝上前去,摘下臉上的口罩,對秦嶼點頭哈腰地說:“秦總,您好,我是華建的劉一鳴,這是我的名片。”
秦嶼伸手接過,輕啟薄唇道:“最近正有與華建合作的意向,或許未來我們會在一起吃飯。”
經理激動地連連點頭,剛要說話,卻聽秦嶼問:“那位是你的助理?”
他回頭看一眼聞秋,連忙招手示意她過來。
聞秋的腳下像是被灌了千斤重的鉛,明明與他咫尺之遙卻不敢靠近。
在看見經理招手以後,她終於鼓足勇氣,一步步走向秦嶼。
短短的數十步路那麽漫長,像極了她大學裏見不到他的那些難捱的時光。
“她是我們公司新招的實習生,林大的高材生,我帶她來熟悉一下業務。”
經理對聞秋之所以如此器重,整天帶她來跑工地,完全是因為聞秋在校成績優異,大二時就拿下了C&A的國際建築大獎。
那個獎項隻有行業內的人才知道有多難拿,她才剛上大二就能一舉拿下,足以說明天賦過人。
表麵看起來經理是在折磨她,欺負新人,其實是想讓她快點摸爬滾打出來,能早點獨當一麵。
聞秋不敢直視秦嶼的眼睛,怕從他的眼裏看到陌生。
四年過去了,可能他連她是誰都忘了,尤其是她現在還戴著口罩,在他眼裏說不定就是個路人。
“跟秦總打聲招呼。”經理不滿地出聲,這種基本的禮儀還需要他教?
“秦總好。”
聞秋刻意壓低了聲音,她寧願秦嶼認不出來她。
眼下的她剛從工地出來,頭發包括衣服上都是塵土,她不希望給自己喜歡的人留下灰頭土臉的形象。
“摘下口罩說話。”經理壓抑的嗓音裏已經有了動怒的趨勢。
聞秋不情不願地皺下眉,正要拿下來,忽然聽見秦嶼說:“她不願意就算了。”
講完這句,他闊步朝前走去。
看著他在荒蕪與貧瘠裏的背影,聞秋的眼淚一滴一滴砸下來,浸濕了口罩。
他的心思還是一如既往地猜不透,是真不記得還是沒記起來的必要,她不敢想。
“我還沒批評你呢,怎麽哭上了?我跟你說,別跟我玩苦肉計,我不吃這一套。”
經理不自然地說完,煩躁地一甩手,“行了,快點上車。”
聞秋根本沒聽進他的話,忽然想到什麽,她趕緊拿出手機,對準秦嶼的背影想拍一張照片,結果在她按下快門的瞬間——
他回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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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新文啦,留個言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