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廚房裏麵的燈光昏暗，馮玥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好撐，那一碗牛肉麵實在是太太香了。

  心裏抗爭了一番之後，她又打開了一個黃桃罐頭，她現在已經相信，家裏的日子一定會過的越來越好的。

  用刀背撬開了罐頭，盛了一小碗出來，拿起勺子舀起，喝了一口湯。

  “好甜啊！”

  下一刻，眼淚啪嗒啪嗒的掉了下來。

  那家夥，還真會猜啊……她在心裏想著。

  從馮玥的小時候開始，糖水罐頭就是她的最愛，而且她也會像其他的孩子一樣，會和爸爸媽媽哭、會耍賴，會和小自己四歲的弟弟搶著吃，也會自己偷偷地攢錢去買，和弟弟分罐頭吃的時候還會“警告”他不許講給爸媽聽。

  可是沒過多久，爸媽去世了，弟弟也“不懂事”，四廠的收益每況愈下，僅有的那一點點工資除了姐弟二人吃飯的費用之外，要麽變成了弟弟的醫藥費，要麽就變成了別人的醫藥費。

  自己有多久沒有吃到糖水罐頭了？

  馮玥已經記不清了……

  “真的好好吃啊，好甜……再吃最後一碗，就最後一碗。”

  “反正這一瓶都開了，天氣這麽熱……幹脆把它吃完吧，要不然也會壞掉的。”

  也許是因為吃了甜食的原因，馮玥的心情突然變得好了起來，她坐在家門前、院子裏的小台階上，她穿著一件薄薄的白色短袖，夏夜晚飯輕輕的吹拂過來……

  ……

  王朝陽明明已經是困的半死了，但是第二天一大早，還是被國尚武從家裏床上拉了下來。

  這小子最近幾天好像是突然入魔了一樣，不知道他到底聽到、看到了什麽，又或者是真的開了竅，整天都想著要談一場戀愛，不然就要去死的架勢。

  一改之前的靦腆和老實，以發了瘋的速度，向幾乎每一個與他或多或少有點親密關係的女生投送去了情書。

  國尚武一直都是個實在人，他做不來那種寫完一封情書，然後按照模板批量複製，換個名字就發出去那種事。

  他寫的每一封情書都是結合著對方的特點、優點來寫的，哪怕是對方和他沒有很熟，他也能硬扯出來幾句，比如：

  你眼鏡反射出來的光，直接映照到了我的心底。

  你的胸懷像海洋一樣廣闊。

  你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

  你是共青團員……

  漸漸的，寫的多了之後，老武陷入到了瓶頸期，其他的內容倒是還好，但就是表白的話，想來想去就隻有那麽幾句，一直在重複，也沒有新意，他實在是想不出什麽新鮮的詞了。

  於是，老武強迫著王朝陽給他多些幾句，以供參考。

  王朝陽無奈的硬編出來了幾段像是“我對你的愛，就像是拖拉機一般，轟轟烈烈”這樣的話，才被他放過了一馬。

  再一看表，指針已經劃到了“九”，匆匆的洗漱了一番，然後二人開著車出門了。

  九點二十，王朝陽和國尚武趕到了馮玥的家，院子裏傳來的聲音有點嘈雜，他走進大門，第一眼就看到了窗戶邊上，那倒扣著的兩個嶄新的水果罐頭瓶。

  “果然很喜歡吃水果罐頭啊。”王朝陽暗自笑了一下。

  馮玥剛好出門，看到了正樂著的王朝陽，不由得惱羞成怒，站在屋子門前說，“不許笑！”

  王朝陽轉過了身子，看到馮玥今天穿了一身淺藍色的連衣裙，裙擺的下方式流蘇樣式的，還有著點點的碎花點綴，一頭烏黑的秀發被她梳得很整齊，紮成了一個馬尾辮，高高的束在了腦後。

  走進屋子，整個前廳已經全都被利用上了，坐的滿滿當當。

  連同著她們三個小丫頭在內，一共有十個人，全都是女的，不過其中有兩個年紀已經大了，一雙手上皺紋密布，看起來不是很麻利。

  這是王朝陽昨天說過的，要馮玥她們盡可能的找一些知根知底的、下了崗的女工過來，至於待遇則是和她們一樣。

  見到王朝陽的目光看了過來，這三個姑娘齊齊站起來身，眼睛當中有些擔心。

  “張姨是因為年紀到了才下崗的，政策改了之後，孩子也沒能進廠頂崗，趙嬸的姑娘是和我們同一撥下崗的，因為沒抗住打擊病倒了，家裏現在都很困難……”

  馮玥小聲的對王朝陽解釋著，剛說到了一半，王朝陽開口了：

  “這些都沒事的，我都理解，但是千萬不要累到了，記得提醒兩位阿姨注意休息，現在天氣這麽熱，一定不要中暑了。”

  按理來說一人每天編織不到兩百條的項鏈並不會累到，但是昨天馬曉敏找他說過，希望能讓她們“加班加點”的多做一些，這樣就不需要那麽多的人手了，王朝陽也答應了，超出規定條數的部分給她們加班費。

  見到王朝陽沒有拒絕，這三個丫頭也鬆了一口氣，兩位阿姨一個勁的給王朝陽鞠躬，嘴裏十分誠懇的說著“謝謝老板”，聽的王朝陽心裏不是滋味。

  編項鏈這種手藝活，王朝陽和國尚武誰都幫不上忙，他做到一旁看了一陣子，發現馮玥他們不愧是曾經廠子裏出來的工人，做起事情來懂得分工，一條小的人工生產線安排的井井有條。

  她們每兩個人一組，每一組隻做圖紙上的一種款式，一個串珠子打繩結，另一個編織花紋、調整比例，項鏈的產出正在以十分高效的方式進行著。

  看著一切都已經按部就班的進行著，王朝陽也放心了，國尚武正在一邊和張依文閑聊著，二人一直有說有笑的，甚至趁著午飯的時間一切出去吃飯了。

  至於王朝陽這一次來，是因為奉了王媽的指令，要帶馮玥去店裏麵取新到的衣服，去影樓拍宣傳海報的。

  他招呼了一聲馮玥說，“小玥姐，咱們也走吧。”

  馮玥點了點頭，和馬曉敏交代了幾句之後，跟在他的身後出了門。

  ……

  “這麽年輕的一個小夥子，怎麽就當成大老板了啊？”等到王朝陽走遠了之後，屋裏麵才開始小聲的議論了起來，“他是不是跟小玥……？”

  “小玥是因為認識他媽媽，那個男生今年才剛高考完呢，他家在百貨大樓那邊開了一家服裝百貨店，他們都在幫著幹活。”馬曉敏早都已經在心裏想好了說辭，一聽到有人在議論這些事，立馬就開口解釋道。

  “害，我還以為是小玥處朋友了呢，這倆孩子看起來還挺般配的。”

  已經半頭花白的張阿姨笑著說道，“其實玥玥也該到了處朋友的年紀了，像小玥這麽漂亮的姑娘反而不好找朋友。真的，我年輕的時候，廠裏麵那幾個漂亮的姑娘，有不少都耽誤了……還有一個，最後嫁給了一個街流子。”

  “這倒是真的，但是人家那街流子臉皮厚啊，話說是烈女怕纏郎。不過人家也有嫁得好的，那時候廠裏麵有好幾個姑娘最後嫁給市裏的幹部了，還有嫁給軍官的，我還聽說有嫁給老首長的呢……那人上午還跟我一起在廠子裏幹活呢，突然就被領導給叫走了，然後就再也沒在廠子裏見過她。”趙姨在一旁補充道。

  “我看那小子挺好的，剛才小玥兒還跟他瞪眼睛呢，人家也脾氣，一直在那笑……”

  ……

  皇冠車內，馮玥把目光從車外收了回來，說，“一轉眼都已經一個多月了，天寶還沒個信兒。”

  “一點消息都沒傳回來嗎？”王朝陽接著問了一句。

  “嗯。我猜，他應該是沒賺到錢吧，所以一直在外麵死撐著，不然以他的脾氣，早都告訴我了。”

  馮玥想了想，又自我安慰的說道：“出事…應該是不會的，他其實一點都不傻，你答應過我的，等他回來了，我就把你介紹給他認識，你教教他學好…你放心，他要是不聽你的話，你就告訴我，我來管他。”

  王朝陽在腦子裏想了想，說，“教他學好……這個說法其實不太準確，什麽叫學好啊，要勸他以後都老老實實的待在家裏？那樣也不叫好。”

  他其實想說，把一頭老虎關在籠子當中是不對的，但是怕馮玥自己瞎想，又閉上了嘴。

  “那你說，什麽樣兒才叫好？”馮玥問道。

  王朝陽又想了想，說道：“有自己奮鬥的目標，知道做成功的方法，不惹事能抗事……愛護家人。”

  話頭已經聊開了，車內的尷尬也消失了，二人一路聊著天，不知不覺之間就到了服裝店門口。

  雖然是中午時間，但是“全家服侍”裏麵的客人依舊不少，一直在忙著的王媽根本沒看到王朝陽和馮玥進店了。

  知道這次打板的衣服在哪，王朝陽憑借著自己的印象，直接從倉庫裏翻出來了一件和馮玥身材相符的，連人帶衣服送進了試衣間。

  沒一會兒，馮玥從試衣間走了出來。

  就在她走出來的這一瞬間，店內正陪著女朋友、老婆逛街的男人們幾乎全都在這一刹那失了神，接著又狠狠的挨了一下狠掐。

  這個時間段到貨的都是初秋季的衣服了，裏麵是一件淡藍色的小襯衫，外邊套著一件奶白色的薄款針織衫，外套是圓領的，可以露出裏麵襯衫的領子和最上麵的那一顆衣服扣子。

  馮玥的下半身穿著一身淡青色的長裙，帶著寬鬆的褶皺，有著這個年代少見的質感。

  馮玥對著鏡子看了看自己，然後轉過身子問向王朝陽，“你看這樣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