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作者:靖玥少爺      更新:2021-09-16 22:55      字數:9292
  “啪啪啪啪!”

  大紅鞭炮在小巷中響起,引得人們心生好奇,齊聚上前去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老李,恭喜!恭喜!”

  “謝謝謝謝!”

  原是李家的姑娘要出閣了,李家老兩口正站在門口笑嗬嗬的撒糖放炮呢!

  擠在人群中湊熱鬧的賣布小販突然輕咦一聲,對旁邊的人道“這李家的大女子的婚期應當是兩月之後才是,怎麽今日就出閣了?”

  “對呀!怎麽就今天就放炮辦喜了呢?”

  一個白發老頭撚著胡子道“你們這些年輕人,什麽都不懂,李家大女子是遠嫁,需要渡江跨河嫁入夫家,這幾日天寒,不定哪天就下初雪來,若是大雪突然降至,天寒地凍,江河必然會被厚冰所封,李家的喜船是無法按時到達夫家的,到時誤了吉時,可是會不吉利的。”

  賣布小販明白過來,點頭道“所以,李家提前讓閨女出閣,先把閨女送去夫家,等到了婚期,再進行跪拜大禮。”

  “原是如此!”

  “啪啪啪啪啪!”

  穿著大紅喜服的新娘在喜娘的攙扶下上了花轎,老李親自點燃了鞭炮,在鞭炮聲中幾個轎夫抬著花轎一步一步離開了李家的門,老李看著自己閨女遠去的身影,捋著袖子摸了摸眼淚,轉身對同樣紅著眼睛的李夫人說道:

  “老婆子,快去將龍子取來!”

  李夫人應了一聲,帶著丫鬟匆忙走進屋去,再次走出來時,身後兩個丫鬟合力抬了一個大大的木盆。

  眾人抬頭去看,那木盆中竟然放著一條大魚。

  那魚極大,約有兩尺之長,魚背上鮮紅似火,魚肚子潔白似雪,魚尾又長又大,在水中擺動時,像是女子的羅裙。

  陽光下,那每一片鱗片都閃爍著五色斑斕的光芒,比天邊的霞光還要嬌豔絢麗。

  眾人驚歎之時,不知誰高聲喊了一句“這是赤鯉!”

  “什麽?赤鯉!”

  “天哪這竟然是赤鯉!它可是龍子龍孫呀!”

  女子遠嫁之時,若是需要跨江過河,最擔心的就是藏於深水之中的河妖水怪,若是它們起了殺心,利用妖法興風作浪,船上的新娘可就有性命之憂了。

  而能壓製那些河妖水怪的隻有龍族,龍族多年前便是妖族大將,如今再是落魄也是不可小覷的,但人族無法將妖龍找來去鎮壓何妖,隻能另想其法。

  相傳赤鯉在修行多年之後能化成為龍,被世人稱為龍子龍孫,人族沒有能力去捕抓龍族,但對赤鯉那是手到擒來。

  在女子走出家門的那一天,娘家人尋一條赤鯉,在女子出嫁之時,將赤鯉開膛破肚,把魚血灑在女子離家的路上,相傳那河中的水妖隻要嗅到了龍子龍孫的血味就不敢出來興風作浪了,那新娘的安全也就有了保證。

  但由於這麽多年人們的捕殺,落仙鎮以及附近海內千裏都看不見赤鯉的蹤影,很多人家都是用紙做的赤鯉來代替,圖個吉利。

  當李家夫人將那活生生的赤鯉抬出來時,人群中一片嘩然,誰也沒想到,李家竟然這樣有本事,真的找來了活的赤鯉。

  “這赤鯉可真大,比小孩子還要大一圈!”

  “就是!哎呀呀!老李頭還真是疼他家的大女子,這麽大的赤鯉,想來得花不少錢吧!”

  “啪啪啪!”

  響亮的鞭炮聲止住了眾人的議論聲,隻見老李親自拿起了刀,他雙手緊攥著刀柄,對準了魚頭,使出了全身的力氣,狠狠的劈了下去。

  “住手!”

  老李頭雖然聽見了製止聲,但一時卻無法將刀收回去,一人從人群中衝上前來,伸手去拉木盆,在他碰到木盆的同時,老李頭的刀也落了下來。

  “砰!”

  刀重重的砍了下來,一刀砍在木盆上,將木盆砍出一道三指深的裂痕,幸而那人速度快,刀鋒隻在他手背上擦破了一點皮,若是再慢一步,那隻伸出去的手怕是會被一刀砍了下來。

  一位老者從人群中擠了出來,驚慌失措的跑向那人“公子你沒事吧!”

  衝出人群攔著不讓殺魚的是個年輕公子,雖是華衣錦袍,但身子孱弱消瘦,麵色蒼白,一看便是久病之人。

  正當大家疑惑此人是誰時,不知是誰突然喊了一聲“天哪!他是和家大公子!”

  那一聲驚呼比旱天雷還要響亮,人群中炸開鍋了似得,嘩然如潮。

  “和家大公子?落仙鎮還有什麽和家?”

  “張伯你就不出門自是不曉得和家,和家是上個月剛剛搬來落仙鎮的,我聽趕車的張鞭子說他是從京都來的,據說祖上幾輩還跟皇家有親呢!”

  “皇親國戚!這....這好端端的富家公子不在京都享福來咱這鄉野之地做什麽?”

  一個賣菜的小子說道“和家買菜的下人說,他們和家早年沒了老爺夫人,府中隻有兩位少爺,這二少爺年幼不頂事,大少爺身子骨又弱,一年到頭都是拿藥續命。和家的家業田產一直都是交給父輩的一位老仆打理,這老仆死後,老仆的兒子把和家的財產據為己有,一夜之間,和家就敗了,和家大公子當時就氣吐了血,哎呀兩聲就過了身了。”

  眾人一陣唏噓,那賣菜的小子歪頭看了看摔倒在地的文弱公子,小聲道:

  “聽說老管家連白布都掛了,下葬的前一天,和家上空突然起了大風,那風刮的,把釘好的壽棺蓋子都給吹翻了,和家的仆人出來一看,隻見那壽棺旁站著一個瘸腿的江湖郎中,隻見那郎中隨手一揮,原本都硬了的和家大公子立馬有了氣息,那江湖郎中說,和家不能在京都呆,必須往南走,和家公子不醒,馬車不許停。老管家立馬帶著丫鬟仆人一路向南,聽說馬車一剛到落仙鎮,和家公子就醒了,不過奇怪的是大公子隻睜眼看了一下,昏昏沉沉又睡了過去。”

  “老管家不敢輕舉妄動,便用僅剩的家當在咱鎮子裏買了個宅子,在此安家落戶,聽說和家啊公子足足睡了大半個月才醒,醒來後能吃能喝,身子骨比以前好了許多,就是得了失魂症,誰也不認得了,就這老管家還特意把回莊子養老的奶娘給請了過來,唉!惹得那奶娘差點哭瞎了眼,說什麽若不是皮肉一般無二,她根本就認不出這是她奶大的孩子!”

  眾人又是一陣唏噓,一個老頭道“還真是個可憐的孩子,還好是富貴人家,若是貧苦之家,哪有這樣的財力和精力跋山涉水的去找生機。”

  “就是就是!雖說是被騙了家業的,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們這種皇親之後,隨手拿個杯子也夠養活咱們整個落仙鎮了!”

  眾人紛紛點頭,隻是再看向那和家大公子時的目光不再與方才一樣了。

  老李頭也算是落仙鎮的有錢人,自是曉得鎮中新來了一個比他還要富貴的人家,一看那公子身上的華衣錦袍,便能猜出此人大約是誰了。

  老李頭催促一旁的丫鬟道“快快快!快去取止血藥來!”

  那忠心的老管家扶起自家的公子,看著那鮮血淋淋的手心疼的紅了眼圈“這身子剛見好就受了傷,您怎麽就這麽不愛惜自己的身子呢!”

  和家大公子並不在乎自己手上的傷,轉眸看向老李頭“伯伯,這魚可是做錯了什麽?你為什麽要殺它?”

  老李頭一愣,慌忙說道“回大公子的話,女子遠嫁若是過水,必須斬殺赤鯉以保平安,這是落仙鎮的習俗。”

  和家大公子說道“既然這魚並沒有做錯什麽,不如伯伯將它放了吧!”

  老李頭以為和家大公子沒有聽明白自己說的話,忙又將剛才的話說了一遍,誰想和家大公子點點頭,開口道“既是無措,就放了它吧!”

  “這.........................”

  不但老李頭愣住了,連帶一旁看熱鬧的眾人也愣了,不是傳言和家大公子隻是得了失魂症不認得人了,怎麽這會子一看,連腦子都不好使了呢!

  站在一旁的老管家走上前來,笑著對老李頭道“我家大公子的意思是說,習俗是要殺赤鯉以求平安,但這麽多年來,大家都是用紙做的赤鯉來添喜氣,很少見有真殺赤鯉的人家,再說了,這條赤鯉已有孩童大小,怕是已有靈根,若你毀了它的靈根,怕是.....嗬嗬嗬!再說,聽聞李家行善積德多年,掌上明珠自是後福之人,那些個河妖水怪不敢傷她一份,何苦再添上一條無辜性命呢!”

  “可是.......殺赤鯉也不是我家起的頭,自古的習俗,怎可不遵從,若是依習俗行事,誰能保全我女安危!”

  老管家犯了難,轉眸看向身後的大公子,隻見大公子一臉堅決毫無妥協之意,隻好硬著頭皮道“若李老爺肯放了這赤鯉,我們和家願保全令千金的安全。”

  “此話怎說?”

  老管家道“李家小姐遠嫁,經過的三縣五鎮都屬於當今的紀相爺管轄,紀相爺與我家公子是多年好友。隻要我們和家傳書一封,要紀相爺派人護送,每經過一個界點,便會送來平安信一封,若是李家小姐少了一根頭發,我和府上下親自來李家賠罪!”

  “紀相爺!”

  李老頭眸中一亮,與他的老夫人雙雙對視。且不說紀相爺府中的能人異客,就是送婚隊伍中打著紀府的旗幟,那都是天大的麵子,如此一來莫說自家閨女路上的安全有人保了,就是嫁入了夫家的門,也不會遭受夫家的怠慢,而且若是大家知道紀相爺為李家送了婚,日後李家的生意定能將成衣閣壓下去。那神通廣大的白掌櫃也要向他低頭。

  李老頭點頭同意,將赤鯉拱手相讓,和府老管家行了謝禮,說道“多謝李老爺忍痛割愛,一會我會派人將買赤鯉的錢送到府上。”

  “這這這........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畢竟為了買這條赤鯉,李家可是賣了一間鋪子的,若是分文不要的話,損失慘重啊!

  眾人原本以為老李頭會與和家大公子發生爭執來著,不想老管家三言兩語就說服了李家,熱鬧沒得看,自是各自忙各自的,眨眼便散開了。

  但,一旁的大樹底下仍有幾個閑的無事的人,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熱鬧不盡興,他們是不會離開的。

  和家大公子將赤鯉從盆中抱了出來,踉踉蹌蹌向前走去,老管家顧不得耽擱,慌忙追了上去。

  “公子!公子你去哪裏?”

  老管家皮喘籲籲的追上大公子,那赤鯉份量不輕,公子又是身體孱弱的,一時間氣喘籲籲,汗珠直流,臉色也越來越蒼白了。

  其中一個站在樹下,穿著粗衣的人一瘸一拐走出樹影,那雙眼眸直勾勾的盯著和大公子離去的身影,眉間微顰,目光隱晦,好似在想些什麽。

  “薑小豆你看夠了沒有!從他一出來你這雙眼睛快要掉下來似得,他確實有皮相不錯,但也不至於讓你如此魂牽夢繞的!”

  站在樹下那幾人自是薑小豆,夜煬,阿桑三人。

  見薑小豆沒有回應,夜煬有些不悅,幹咳一聲,酸溜溜的說道“人都快走遠了,你還放心不下,要不要本座替你拉根線,撮合你們百年隻好?”

  薑小豆終於收回目光,轉身便向回走,阿桑暗暗覷了一眼那個遠去的和家大少爺,未發一言緊跟在薑小豆身後,夜煬重重一哼,追向薑小豆,不依不饒道:

  “怎麽又突然不看了,本座瞧著他相貌端正,家世不俗,倒是個托付百年的好人家,你要是喜歡,本座可以幫你把他搶來!”

  “這要與不要你倒是給個準話呀!薑小豆!薑小豆!”

  薑小豆被他問的煩了,張口便道“是是是是是!我是喜歡他長得俊又有錢,但不用您親自動手,過幾天我親自去踩點去!”

  夜煬眉間一緊,狐狸眼中暗藏殺氣“這麽說你當真是喜歡他了?”

  薑小豆托著下巴道“與其說是喜歡他不如說是喜歡他的錢,京都來的,必有珍寶在家!”

  “哼!你這個掉進錢眼裏的女人!”

  “公子怎麽了?”

  老管家走了老遠,突然發現自家的公子沒有跟上來,他又匆匆走了回來,隻見那大公子正抱著赤鯉在拐角處發呆。

  老管家順著目光看去,隻見大公子直勾勾看的,正是三個沒有淵源的路人。

  “公子,您在看什麽呢?”

  老管家仔細瞧了,除了那個粗衣麻布的瘸腿乞丐有些眼熟外剩下兩個華衣公子他從未見過,想來那兩位公子哥也沒有進過和府。

  “公子?公子!你可是認得他們?”

  和家大公子搖了搖頭,輕聲道“我不知道........”

  他滿眼迷茫,看著那一瘸一拐逐漸遠去的身影說道“那個人的聲音.......我好似在哪聽過.............”

  “聲音?”

  老管家隻當他是久病未愈,強笑道“公子,我們快走吧!就算是赤鯉,長時離開了水,也是難以存活的!”

  “好...............”

  和家大公子收回目光,抱著赤鯉轉身便走,走著走著,老管家突然察覺不對,忙叫住他道“公子,錯了!這不是回府的路!”

  “我知道!”

  “您知道?那您這是去哪兒?”

  “找水,放生。”

  “什麽?公子您可知落仙鎮的水源在哪?莫說您這頭次出府的人了,就是老朽也不曉得這鎮子裏的有無水源,又在何處!”

  老管家勸道“要不咱先回府,老朽打發小廝先去找水源,然後帶著您一起去放生,這天又冷,您身子又剛好,這樣瞎找下去,身子骨怕是吃不消的!”

  大公子搖了搖頭,身影並未有一絲停頓“我知道路.......我知道........”

  “您這頭次出府人生地不熟的怎麽可能知道......公子您去哪兒!”

  拐彎,穿巷,大公子腳下的速度越來越快,老管家氣喘籲籲好幾次差點跟丟了他。

  大公子終於停了下來,老管家連走帶跑跟上前來,當看見離自己十步不到的水畔時,眼中閃爍的滿是不可置信:“這............這是湖!”

  “公子,您怎麽知道這裏有湖的?”

  此地離老李頭家不近,周圍人煙稀少,逡巡四處隻有幾處茶棚和一家賣包子的小店,如此荒涼,像是落仙鎮的邊界,而方才大公子所走的路條條都是近道小路,怕是隻有土生土長的鎮中人才會知曉,外人即便是誤打誤撞也不定能撞的這樣巧合。

  老管家看向大公子,誰想大公子也是滿臉驚訝,好像也在為自己找到了水畔而感到驚訝。

  “我.......我不知道.........就這樣走來了.............”

  巨大的赤鯉在他懷中輕輕搖了尾巴,大公子猛然回過神來,連忙將赤鯉放入了水中,赤鯉也是個有靈性的,入了水了並沒有立刻逃離,而是張著嘴巴輕輕的親著他的手,大大的尾巴在水中歡快的搖著。

  赤鯉在圍著他的手遊了好幾圈,直到他收回手站起身來,赤鯉戀戀不舍的看了他一眼,尾巴一甩,瞬間消失在水中。

  一陣風迎麵而來,風中的寒意好似一記冰刀,割的臉上生疼。

  老管家打了個哆嗦,開口勸道“公子,水邊寒氣中,您大病初愈,不宜久待,還是先回府休息吧!”

  過了許久,隻見大公子搖了搖頭,輕聲道:“您先回去吧!我想在這裏再呆一呆。”

  “老朽怎能丟下您先回去呢!您既然不想回去,就不回去了,老朽在這陪著你,若是你有什麽想吩咐的隻管說,老朽幫你去辦了!”

  說話間又是一陣寒風襲來,老管家被冷風嗆個正著,佝僂著身子咳了起來。

  大公子轉眸看了看他,眸中有些不忍,他逡巡四周,開口道“那裏有個蘭家酒鋪,鋪子裏有遮風暖身的地方,不如您去那裏坐一坐,買一碗就喝暖身子。”

  “這........”

  “雖然我不記得你,但我知道,你待我很用心,若是因我而病,我會很不安的,和伯伯!”

  一聲葉伯伯真情親切,老管家恍恍惚惚好似又看見了幼時的公子,那個他一手帶大的孩子。

  老管家紅著眼圈,點點頭,嘴唇微微翕動,沙啞著聲音說了一連串的好。

  大公子是他自小看著長大的,他早就當成自己的孫子一樣去照顧,大公子昏死之前身子弱,不是不愛出府走動,有時也想出門去玩,但無奈身子羸弱,根本就無法外出遊玩。

  大公子以前最愛看戲,鑼鼓越響越是開心,若是看了一出翻跟頭,耍銀槍的大戲,能高興好幾天。

  但自從他在落仙鎮醒來後,整個人就變了。

  如今身子越來越好了,但性子卻安靜下來,那種靜好似不屬於年輕人,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中透出的皆是蒼老。

  像是一個曆經滄桑,對塵世毫無眷戀的耄耋老人。

  即便他是個半生入土的人,但每每對上大公子的目光時,他總是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絲對長者的敬畏來。

  自從大公子醒來,他便常常看見他站在水邊,什麽也不做,就是站在那裏,靜靜的看著波光粼粼的水麵,一臉茫然,滿眼呆然。

  前幾日,他特意請了幾個名角進府唱戲想讓他高興高興,誰知鑼鼓剛一敲響,他抬腳便走,說是震得他耳朵疼,別說那些個身懷絕技的名角了,就是搭台的小將也沒機會上台走一走。

  不知是哪一天,府中突然響起了琴聲,他尋聲看去,隻見大公子正坐在水畔撫琴,撥弦手法雖是生疏青澀,但琴聲悠揚,曲意含情,甚是動人。

  但,府中的丫鬟小廝都說沒有為大公子買過琴,他偷偷瞧了,大公子的那把琴,琴麵光滑無痕,琴弦透新,一眼便能認出是把剛製不久的新琴。

  他問了大公子是何時買的琴,誰想,大公子竟說那琴是他自己做的,當他問大少爺是如何製琴時,大公子卻對製琴的過程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說製琴時的感覺很奇怪,明明是他親手做的,卻又不像是他做的,就好像有誰在操控著他做琴似得。

  大公子又命人在府中的小湖上方蓋一所小浮亭,自那以後琴聲長守水畔。

  公子在浮亭中撫琴,常常是一整天,有次曲意未滅聲先斷,他隻覺不對,急忙趕去水畔,大公子竟然暈厥在浮亭中,一病好幾日,險些又過身去。他從昏迷中醒來,連休息都不肯,執意登亭撫琴,好似著了魔一樣。

  前來探望的表姑母知道了,大怒之下命人去拆了浮亭,他苦苦哀求,並保證再也不去水畔撫琴,浮亭保下下來,他也信守承諾,再也沒上過浮亭去,隻是常常站在水畔,兩眼緊盯著那浮亭,眉眼中透出一股說不上來的黯然,那模樣叫人心疼之餘,又有些嚇人。

  “三裏香來了!”

  一碗冒著騰騰熱氣的酒端到了他的麵前,老管家端起碗來,仰頭咕嚕咕嚕喝了個精光。

  雖是兌了水的酒,但喝下肚後,身上立刻就暖了,一旁擦桌子的蘭小見那碗底幹了,轉身為他又端了一碗來。

  “老伯,我瞧著您眼生,你大概不是這鎮中人吧?”

  老管家笑道“以前不是,如今是了,老朽帶著少主在鎮中買了小宅一間,以後還請多多照顧才是!”

  “哎呦呦!應當是我們求您多照顧才是!”

  蘭小無意抬眸,正好看見了不遠處站在水畔的大公子,隻聽他哎呦一聲,說道“那位便是您的少主吧?他在鏡湖上是等誰呢?若是等船這個點可晚了,咱們鎮子的漁夫喜歡夜釣多些,這個點正是漁夫駕船外出的時候,若是想等他們,得明天早上才行!”

  “多謝小哥提提醒!我家公子他不是在等誰,他隻是............”

  老管家轉眸看了看站在水畔的大少爺,沉眸一歎,輕聲道說道:“他隻是愛睜著眼看那水麵罷了!”

  “啊?還...還真是好雅興,隻是這天寒地凍的,別傷了身子才是!”

  老管家歎了歎,在酒鋪中坐了許久,直到天黑的透徹,他才顫顫巍巍的站起身來,他向開酒鋪的蘭老借了一個燈籠,去水畔尋找自己的公子。

  在他苦口相勸下,被凍成冰人似得大公子終於答應隨他回府,當他扶著大公子離開水畔時隻聽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撥水的聲音,原本已經離開的大公子突然轉身跑回了水畔。

  “嘩啦!”

  天黑路滑,老管家怕大公子不小心墜入水中,忙提著燈籠追了過去。

  “公子小心!”

  大公子伸手拿過他手中的燈籠,將那燈籠高高舉起,兩眼放光,在水麵上四處尋找、

  “嘩啦!”

  又是撥水聲傳來,但這次兩人看的都清楚,原是一直翠鳥從水麵上掠過,長長的尾巴在水中撿起一波小小的漣漪。

  “公子........你這樣執著,可是心中有什麽在意的事情?”

  明晃晃的燈光下,大公子眼中微微暗淡,他有些疲憊的放下燈籠,輕聲道“我隻是......隻是覺得這湖水難得清澈................”

  “公子,咱們回家吧!”

  他知道大公子說的不是真心話,但,又不忍心再問,隻能放棄。

  自那以後,大公子時常去鏡湖,一去便是大半日,周圍做買賣的小販與老管家都混熟了,有次老管家實在是好奇的不得了,便和顏悅色的細問他為何常常去鏡湖,可是想起了什麽,或是在那裏遇見了誰?

  而大公子很是認真的想了想,最後卻仍然搖頭隻說一句不知。

  一次回府之時,路上遇見了送親的大紅花轎,大公子好似魔怔了一樣,跟著那大紅花轎一直走,從鎮東頭走到了西頭,直到花轎停下,新郎官上前接親,他才停下了腳步,一雙眼睛死死的看著那已然空了的花轎。

  回府後不吃不喝,燭光一夜未熄,老管家不放心,第二日親自端了熱粥來給他,誰想屋中竟然無人,老管家慌了,在府中找了一大圈,終於在府中的小湖中找到了他。

  當時他就坐在水畔,一身衣衫已被露水打濕,臉暇蒼白,雙手被凍成了深紫色,幾個夥計將他抬回房間,他就躺在床上,眼睛直了,身子硬了,任人在旁怎說就是一動也不動。

  老管家嚇壞了,以為他死了,幸而郎中來的及時,說是寒氣僵了身子,並無大礙,一劑藥下去,總算是顯出一些生機來。

  他清醒過來,張口第一句話便是“那轎子中坐的是誰?”

  當時老管家不在他身旁,伺候大公子的是一個小丫頭,小丫頭不明白他在說什麽,急急忙忙將老管家找了過來。

  老管家想了想,走進病榻,細細問他“公子所問,可是昨日在街上見到的那頂大紅花轎?”

  大公子點點頭,老管家哦了一聲,說道“那是喜轎,轎子中坐著的是要成親的新娘子。”

  “成親..........”

  “是了!”

  藥力發作,大公子腦中一片混沌,他強撐了一口氣,艱難吐出一句話道“成親是什麽意思?”

  老管家怔了怔,沒明白大公子為什麽會問出這樣的問題,站在一旁的小丫頭開口說道:

  “成親就是男子將自己心愛的女子娶回家,兩個人一輩子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大公子聽完她說的話,無聲念叨了句什麽,昏昏沉沉便睡了過去,老管家怕他醒來再跑出去傷了身子,當晚便收拾被褥在外房睡下了。

  果然,夜裏,梆子聲剛落下,老管家便聽見裏屋傳來了細細索索的聲音,他睜看眼睛看了看,隻見裏屋隱隱約約有燭光透出,老管家伸手在枕頭旁摸索出一件外衫披在身上,穿了鞋放慢了腳步走向裏屋。

  裏屋點了燭火,那位不知何時醒的大公子正穿著單衣坐在桌子旁邊,老管家哎呀一聲,慌忙將他拉回床榻,細心的為他將被子掖好。

  “這天寒地凍的公子您又起來做什麽!今天郎中可說了,你身子是慢慢好了不錯,但還是要細心養護才是,您這樣糟踐自己的身子,若是出了什麽事,要老朽如何對得起去了的老爺夫人呐!”

  老管家將湯婆子小心翼翼的放在他腳邊,又慌忙將爐火往床邊拉了拉,大公子一聲輕咳,他立刻止住了所有的動作,轉身看向他道“公子可是哪裏不舒服?”

  大公子搖了搖頭,迷茫的眸中隱隱透出一絲悲傷。

  管家看了看大公子那日漸消瘦的臉,歎道“公子您到底是怎麽了?自從見了那大紅花轎後,您就一直心神不寧,有什麽您就與老朽說說,這天底下沒什麽大不了的事兒,您要是這樣憋在心裏,萬一憋出個好歹來,這和府就真的完了!”

  大公子覷了覷老管家身後,突然開口問道“輕聲道“今天,那丫頭說的,都是真的嗎?成親的人真的會一輩子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老管家點點頭,說道“那是自然!”

  大公子伸手指了指老管家身後,問道:“那她到底是誰?我可以娶她嗎?””

  老管家轉眸看去,隻見書桌上放著一個畫卷,他慢慢打開畫卷,當看清畫卷中的人時,眸中滿是震驚。

  那畫卷上畫了一個少女。

  那少女麵上戴著麵紗,雖是看不見容顏,但眉眼之間隱隱透出一絲嬌媚,她坐在一塊大石上踢著水花,粉紫色的裙擺在水中散開,乍一看好似一條長長的魚尾。少女身旁放著一個小巧精致的藤籃,藤籃中裝滿了各色的鮮花,而畫中女子好似聽見了有誰在叫她一樣,嬌笑回頭,眸中明亮動人,眉間隱隱透出一絲喜色和柔情。

  “這.......”

  讓老管家震驚的並不是因為畫卷上畫的是個少女,而是畫上的少女竟然是一雙藍眸。

  普天下的人,有黑有白,有高有矮,但誰見過長著如此怪異眼眸的人。

  吃驚的老管家撞上了大公子那充滿疑惑隱隱透著期盼的目光,心中驟然一軟,點頭道“公子放心,隻要你安心養病,老朽就一定能幫你把她找到,到時候你用大紅花轎將她娶回府來,過日生子,白頭到老。”

  大公子眼中一亮,喜色溢於言表,他點點頭,像個孩子一樣老老實實的躺在被窩裏,乖巧的說道“謝謝和伯伯,我一定會好好的照顧自己,三餐茶藥一頓不落!”

  這是從他醒來後,說出的最讓人放心的話。

  老管家點點頭,將畫放回了桌上,他添好了爐子,熄了燈,慢慢走出了裏屋,而那大公子滿眼歡喜的看了看桌上的畫卷,閉上眼睛喜滋滋的睡了過去。

  睡夢中,他恍恍惚惚又來到了那山腳下,那個少女依舊坐在水畔,見他來了,歡喜一笑,湛藍色的眸中燦若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