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作者:靖玥少爺      更新:2021-09-16 22:55      字數:11943
  夜煬話音未落,祭台上便傳來一個虛弱的聲音,就連擺陣布法的宛童都一臉猛然的呆愣在旁。

  這是怎麽回事?

  那顆心不等自己召喚也就罷了,可自己還沒發出號令這人就醒了!

  天,這女娃娃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這麽年輕就會有如此魄力和意念!

  “唉......長江後浪推前浪,奴家終究是老了............”

  “咳咳咳咳咳........好疼.......”

  此時此刻薑小豆滿腦子就一個疼字,她隻覺自己好似浸泡在疼痛中一樣,周身上下沒一處好的。

  “........死狐狸......銀票......銀票是我的.............”

  “是是是!是你的,都是你的!真是個貪財的小東西!”

  夜煬輕聲冷哼,一雙眼眸全然落在那滿身血跡的人身上,一絲難以察覺的寵溺和歡喜快速在眸中閃過。

  不過幸好,青丘什麽都缺,最不缺的就是錢!

  “你.......你是.........”

  薑小豆一睜眼就看見同樣滿身是血,一臉慘白的宛童。

  “先別說話,你體內血脈不穩,靈力亂竄,趕緊運功打坐,用內丹修複,不然會被遷水引流趁機反噬的。”

  “咳.......好........”

  宛童將她扶起打坐,待薑小豆運轉內丹之時,她也坐在一旁,小心護法,以防她走火入魔。

  “哢......哢嚓........哢嚓.........”

  空中傳來一聲輕微的異響,好似有什麽堅硬的東西正在裂開,隱隱像是山體崩塌,磐石開裂的征兆。

  夜煬順著聲音尋去,那聲音原是祭台上傳來的。

  “不!”

  阿魏已經冷卻僵硬的身體逐漸呈現出龜裂狀,好似是石雕受到重擊一樣,正在快速開裂,發出令人心驚的碎裂聲音來。

  在空青撕心裂肺的聲音中,阿魏的屍體突然不受控製的開裂,最後怦然碎成粉末。

  夜煬麵上無懼,心中卻是震驚不已。

  這逆天之術果真是厲害,還好及時,不然變成滿地粉末的一定是薑小豆了。

  “父親.......父親!”

  空青強忍著萬桃花給自己帶來的不適艱難的向祭台爬去,萬桃花藥力了得,但凡是沾上一點就會周身酸麻,無力可用。

  “父親..........”

  空青不知哪裏來的力氣,一雙手死死扣在幹涸開裂的地上,掙紮著向祭台爬去,尖銳的石頭劃破他的手指,鮮血從指尖滲出,滴滴點點落在土地上。

  “..............父親.................”

  空青終於爬到祭台之下,然而那雙手卻已是鮮血淋淋,一道殷紅血路在他身後蜿蜒。

  “砰!”

  一塊破碎石塊從祭台之上滾落,嘰裏咕嚕正好滾到空青麵前。

  “汝輩......”

  夜煬眉間一擰,滿眼疑惑的看著空青,隻見他趴伏在地,手中死死攥著一塊帶血的石頭、

  “汝輩毀了吾的大計,這筆殺父滅族的賬誰來還?”

  月關下,空青手中寒光一閃,夜煬心中一沉,隻道不好!

  隻見空青抽出短刃一刀捅向自己,巨大的疼痛壓製萬桃花的藥力,獲得一時力量的空青持著短刃閃電一般衝向祭台。

  那雙陰沉的眼眸直勾勾的盯著正在打坐運功的薑小豆,唇邊裂開一抹瘋狂的笑意“成也是汝,敗也是汝,那就選汝來還好了!”

  “薑小豆小心!”

  夜煬飛身追去,終是與空青有一步之隔。

  該死!

  他方才瞧的仔細,空青那把短刃上幽光閃爍,定是淬了毒,眼下薑小豆剛剛死而複生,若是在被傷到要害,怕是........................

  “錚!”

  關鍵時刻,空中突然傳來一聲清冷的撥弦聲。

  與此同時,與夜煬相差一步之隔的空青應聲倒下,夜煬飛身落在薑小豆麵前,雙眸逡巡四周,眉間閃過一絲警惕。

  跌落祭台之下的空青捂著胸口痛苦的蜷縮在一起,鮮血似斷堤之水,汩汩向外流淌。

  空青受傷了?難道是被琴聲所傷?!

  琴技不凡的他也見了不少,但能修的琴人合一,傷人與無形的隻有一個人。

  月光下,兩道身影從天而降,一個白衣勝雪,一個藍衫如水。

  兩人身上雖是略帶狼狽,到底也掩蓋不了那脫俗的氣質。

  “唉!”

  夜煬瞥了瞥那兩道並不陌生的身影,喃喃自語道“該來的來了,不該來的也來了,這下可真熱鬧了!”

  “狐王!小豆她這是怎麽了?”

  夜煬看了看身後滿身血漬正在打坐的薑小豆,又看了看那個抱琴而來的白衣,輕描淡寫道“沒事沒事沒事!就是剛剛被人放了血,挖了心,現在都恢複原樣了,沒事了!”

  “什麽!”

  “真沒事了,倒是你,浮音,怎麽弄成這個樣子了?”

  浮音懷中的五色琴弦斷了兩根,唇畔也有未來得及擦去的血跡,一臉慘白,滿眼疲憊,看起來的比薑小豆還要慘一些。

  “說來話長,總之遇到了一些棘手的事情,還好阿桑察覺到我在滄海閣,及時救我出來,不然我怕是這會還不得醒呢!”

  那抹藍衫隨之而來,他凝眸看著一身血跡正在打坐的薑小豆,身僵如石,眸中神色隱晦,不知過了多久,他幽幽轉身,落眸在祭台下痛苦的蜷縮在一起的空青。

  “鏘!”

  毫無征兆下,他突然抽出木劍,一劍刺向空青。

  “阿桑!”

  一團火焰及時擋住那充滿殺意的一劍,夜煬鬆了一口氣,趕忙攔住欲要刺第二劍的阿桑。

  “阿桑先別殺他!”

  阿桑未看夜煬一眼,雙眸直勾勾的盯著空青,木劍指了指空青,說道“可他傷了她。”

  話語雖是淡然,但也冷的讓人心驚,短短幾個字透出濃濃的殺意,夜煬心中驚了又驚,嘴唇翕動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

  他從未見過這樣冷漠無情的阿桑,也從未想過阿桑會如此殺戮血腥的時候。

  那雙眼眸不再清澈,陰沉壓抑的讓人害怕,好似海嘯來之前的平靜,讓人心生恐慌,不禁生出退而求全的念頭。

  “等等等等!先別殺他!”

  夜煬攔住那裹挾著殺意的木劍道“他確實該死,但這一劍不該出自你手!”

  阿桑轉眸看了看薑小豆,沉默一瞬緩緩放下木劍。

  確實,即便空青殺人無數,也不曾欠下阿桑一分一毫,論理不論請的話,他的確沒有理由出手殺他,眼下有資格殺了空青的,隻有深受其害,死而複生的薑小豆一人!

  阿桑放下木劍,轉身走到祭台旁,守著薑小豆道:

  “我等她醒。”

  “好.............”

  夜煬長舒一口氣,放下心來,依著薑小豆那心胸狹窄,眥睚必報的性子,若是阿桑執意出手,怕是等她運功結束後又要大怒一場。

  “呼!”

  三人眼巴眼望的等著薑小豆運功結束,誰曾想先收功,解除五感的竟是宛童。

  “浮音?!”

  宛童看見浮音時先是一喜,可歡喜不過一瞬便反應過來“浮音你怎麽會在這兒!”

  浮音向宛童恭敬一禮,誠懇道“前輩,浮音多謝前輩搭救之恩!”

  “你是起陽的孩子,又是牡牝一族的晚輩,無論如何,都要保全你的安危。”

  浮音看了看薑小豆,忍不住問出了口“前輩,她.......她怎麽樣了?”

  “狐後”

  一道灼灼目光隨之而來,宛童看了看阿桑,幹咳一聲改口道“這女娃底子好,已經沒了生命危險,但受此大創,必須要靜養,若是她在這個時候過於疲憊,會傷了根基。”

  浮音點了點頭,轉眸看向滿身血漬的薑小豆,眸中幽光暗閃“謝前輩!我會好好照顧她的!”

  宛童愣了一瞬,目光逡巡在阿桑和夜煬身上,有些不解道“你要照顧這女娃?”

  “是,明天一早我便帶她離開落仙鎮,在她傷好之前,我會好好照顧她,一切事物我都會事事親為,絕不讓她費心一下!”

  “可.............”

  看著夜煬和阿桑那兩雙寒光凜冽,幽光閃爍的眼眸,宛童不禁打了個冷戰,她明明記得浮音親口說過,說是自己的意中人根本就不是這女娃的,怎麽這會子又要帶她走,到底是什麽情況!

  一聲微弱的聲響打斷了宛童的疑惑,她尋聲看去,隻見祭台下有人影掙紮。

  “空青?!”

  宛童凝眸細看,當發現是空青時,不顧自己身上有傷,直徑從祭台上跳了下去,踉踉蹌蹌跌倒在空青身旁。

  “空青!這.......怎麽會這樣!”

  空青不知傷了哪裏,鮮血在身下匯聚成一片小小的血泊,宛童伸手拉他,觸手皆是粘稠濕噠的血水。

  空青口中不時傳出痛苦的聲音,此時他已經意識不清,任憑宛童如何喊他,眸中暗沉無光,好似被誰攝去魂魄一般。

  “空青!空青!”

  宛童將他從血泊中拉了出來,瘋了似得在廢墟一樣的密室中翻箱倒櫃,終於在櫃子中找到一顆棕褐色,看似很普通的藥丸。

  “沒事沒事沒事.........沒事沒事................”

  宛童喃喃自語,好似在安慰空青,又好似在安慰自己。

  “.......唔...................”

  空青悶吭一聲,眉間滿是痛苦,那黯淡無神的眸中隱隱閃過一絲清醒,宛童鬆了一口氣,將自身的靈力慢慢渡給他。

  “青丘狐王貴為萬狐之首,怎可如此出爾反爾!是仗著有青丘可倚,還是篤定奴家無親族可靠,如此欺淩與奴家,就不覺得有失狐王身份嗎?”

  雖然空青不是夜煬所傷,但夜煬確實沒有製止浮音出手,他畢竟答應了宛童,與情麵來說多少的確過不去。

  夜煬低眸不語,雖然不知道宛童與夜煬做了什麽交易,但阿桑與浮音兩人又不傻,看著眼前的處境,再想想宛童的心性,大概也能猜出宛童所惱怒的事情是什麽。

  浮音抱琴上前,一臉歉意道“前輩,是浮音對不住您,傷了空青的是晚輩,並未狐王,晚輩傷他,是因為他要殺薑小豆,情況危急,晚輩出手是重了些!對不住!”

  “什麽?!”

  宛童轉眸看向正在運功療傷的薑小豆,眸中閃過一絲疑惑。

  空青的性子她很清楚,以往也不是沒遇到一些想殺卻又不能殺的人,他向來從大局上思考,為了大業放生一兩個也是有的,可薑小豆她.................

  雖然空青向來喜怒無常,但她記得清楚,自薑小豆出現後,空青性情變的十分頻繁,有時還會因暴怒而遷怒與她,她幾次問緣由,空青都是搖頭不語,這薑小豆到底是什麽人,為何會讓他如此惦記,三番四次執意要她性命。

  “...........宛童.............”

  空青幽幽醒來,看見宛童在他身邊時,先是一喜,喜不過一瞬眸中驟然一沉,伸手將她推開。

  “叛徒.......背叛無啟的叛徒...........嘶!”

  空青不顧傷口再次裂開,執意將宛童推離自己身邊。

  “吾瞎了眼,留汝一匹狼留在身邊,汝給吾滾,永遠不要再出現在吾麵前!”

  “空青!”

  空青抬眸看向夜煬他們,陰冷的眼眸中殺氣騰騰,他伸手抹去唇畔的血跡,冷笑道“今兒個是吾敗了,但汝輩也不要得意,汝別忘了,無啟一族,永生不滅,待吾再次沉睡醒來,定要報這殺父滅族的仇!至於你”

  空青撐著起身,短刃直指宛童“吾身邊不留叛徒,跟著汝那黃毛小輩一同滾回歸墟,吾不想在人間再看到你!”

  “空青.................”

  宛童被推了出去,砰的一聲磕在了堅硬冰冷的祭台上,悲痛之際突然覷見了自己沾滿血的指間,刹那間失了聲音。

  搖曳的燭光下,她攤開鮮血淋淋手掌,發現手心沾了不少鮮紅肉沫,有的米粒大小,有的粉末一般。

  宛童癱坐在血泊中,一身衣衫皆被鮮血所染,她怔怔的看著滿手肉沫不言不語,湛藍色的眼眸暗沉冰冷沉寂在殷紅的血泊中。

  宛童屏住呼吸,閉眼細聽,耳畔傳來五個強而有力的心跳聲。

  坐如石人的她緩緩抬眸,閃電一般撲向空青,在眾人還未反應過來的情況下,她突然扯去了空青的披風。

  “.........這就是你要趕我走的原因..............”

  雲翳隨風飄去,月光幽然飄落,空青斜倚在血泊之中,身上布滿了被烈火舔舐後的傷痕,在那蜿蜒可怖的傷痕中一截斷骨穿破血肉暴漏在冰冷的空氣中。

  而在那截斷骨中央裂開了一個豁大的傷口,傷口長有四指,拳頭大小,傷口邊緣被火燎成焦炭色,傷口中空洞漆黑,鮮血汩汩直流。

  那截骨頭是護心骨,那個豁大的傷口也不該如此空洞,空洞的讓人心生膽懼。

  “護心骨斷了.............”

  夜煬心中一驚,不動聲色的暗暗覷了一眼旁邊抱琴的浮音,空青受此重傷與他和浮音都逃不了關係,他的火靈石傷了空青的根基,浮音的音殺傷了他的心脈,無啟一族再是有不凡的自愈能力,怕也是難以在一時之間受得了兩人的重創。

  隻是奇怪的是..............

  “碎掉的那個,不是他的心!”

  夜煬心中一喜,轉眸看去,隻見薑小豆此時已經收功,正抱著胳膊翹著二郎腿在祭台上坐著。

  那炯炯有神的眼眸中透出一絲狡黠的笑意,她整個人精神的不得了,若不是此刻還穿著那滿身血漬的衣衫,夜煬都恍惚以為剛剛被人砍了一刀,開膛破肚取血刨心的不是她。

  宛童微微一愣,轉眸看向薑小豆,追問道“不是他的心!這是什麽意思?”

  “你當他為何時時殺人刨心,隻單單為了他的生父嗎!”

  薑小豆搖了搖手指,咂嘴道“嘖嘖嘖!不是哦!他也是為了自己。”

  “是了!無啟一族是天外靈族,其心必是天地間難得的至寶,本座也是疑惑不解,怎的隻是浮音一記音殺,這心就碎了!”

  夜煬點頭附和,心中的疑惑徹底解開。

  “那.....那現在怎麽辦!是不是找到一顆心給他,他就會沒事了!”

  宛童拾起一旁鋒利的短刃,似乎隻要薑小豆一點頭,她立刻就將自己的心挖出來給空青。

  “是需要一顆心,可不能隨意亂選,世上沒有一顆心能完全承受的了無啟一族的靈力運轉,強行塞一顆心給他,運氣好的不過兩三天,運氣不好眨眼便碎。”

  薑小豆跳下祭台,蹲在空青身邊,背對浮音他們,眸中幽光暗閃“能救他的,隻能是他自己。空青你到底想不想活,想活就告訴我你把心藏在了哪裏,隻要你說,我便能救你一命。”

  “就算是吾肯說,怕是汝沒這個本事拿到手!”

  “別擔心,隻要你說,上至雲巔,下至九幽,山陬海澨,八埏所過,與我都如囊中取物,空青,隻要你肯說,我會救你的。”

  薑小豆的聲音輕而又輕,隱隱透出誘惑之意。

  空青看了看薑兄阿鬥身後站著的阿桑夜煬和浮音,冷冷一笑。,

  “你笑什麽?可是又再計劃些我們沒有察覺的事情?”

  “這話應當是吾來問你!”

  薑小豆眉間一緊,眸中快速閃過一絲隱晦“什麽意思?”

  “吾的心對於汝真的有這麽重要嗎?就連上天都,下九幽的念頭都起了,汝越是這樣在意,吾就越是懷疑。”

  “懷疑什麽?”

  空青咧嘴冷笑,目光逡巡在夜煬幾人身上“吾懷疑汝的真正身份,懷疑汝三番四次闖入吾宅的本意,是真的隻是為了朋友?還是說,這份感人肺腑的情誼背後有著旁人無法察覺的陰謀?”

  笑意凝固在薑小豆唇邊,空青見狀更是得意起來,他看著目光漸冷的薑小豆,嗬嗬一笑,對她無聲說了句話。

  他們怕是還不知汝的真正身份吧!

  阿桑夜煬和浮音站在薑小豆身後,被她所擋,根本看不到空青在說話,而宛童癱坐在一旁,從她的角度也難以發現空青在與薑小豆密談。

  薑小豆眸中寒光閃爍,她慢悠悠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看著即將身死的空青,似笑非笑道:

  “什麽天外靈族,也不過如此,若是經曆滅族之災的是我,我定會拚死活下去,哪怕在世間活的再低賤,再艱難,都要活下去!這就是你我的區別,懂嗎無啟族長!”

  薑小豆衝宛童行禮道“宛童前輩,多謝您救命之恩,此人一心求死,我也未能為力,現在撐著他活著的是他體內的靈族血脈,一旦血靈流盡,他隻有兩個下場,一個是強行進入沉睡,多年後興許能醒來,一個便是阿魏的路,一條不歸路!”

  一條生死未知,一條必死無疑,現在的空青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想救他隻能找到他的心,您在空青身邊多年,可知他最信任的是誰?又有什麽地方,可能是他藏心之處呢?”

  薑小豆低眸看著麵如死灰的宛童,話說的極其無意淡然,與宛童卻是至關重要的一句,好似旱天巨雷,使她脫口說道“金長老,空青最信任的是金長老!”

  “賤人!”

  空青怒斥一聲,轉眸看向薑小豆,張狂笑道“沒錯!吾的心的的確確給了金長老,汝不識連天都都敢闖嗎?去拿呀!吾還等著汝將心取來救命呢!汝若是將心取來,莫要忘了吾這個等著救命的人呀!哈哈哈哈哈哈!”

  “金長老.........”

  薑小豆冷冷一哼,心中微微一沉。

  難怪空青這樣張狂,薑小豆混世多年不可能不知道這個所謂的金長老。

  巫陽一族散落世間各處,是實至名歸的流民,雖說是沒有巫陽正主,但長老還是有的,巫陽一族共有八十一部,八十一部分別是九位大長老和數位小長老共同管轄,在這九位大長老中,豈有一個就是金長老。金長老是巫陽族的肱骨老臣,掌管東山九部以內的流民。

  巫陽一脈再是落寞,也終究是世人不敢小覷的一脈。

  “你真的把心給了金長老?”

  空青曾是巫陽祖的巫祖,統領過十二巫,金長老又是巫陽長老,的確有可能幫他保管心,隻是...........

  “據我所了解,你可不是那種隨隨便便就把心給別人的人!”

  空青飽嚐世間冷漠,怎會不懂人心難測,輕易將心給了別人,就等於是把自己一條命交代出去,他這樣的人會心甘情願的受製於人?

  空青嗬嗬一笑,看著薑小豆身後那幾人,嗤笑道“怎麽汝不敢?是怕見巫陽族的人?還是怕自己不小心暴漏了什麽?比如說”

  “我有什麽不敢!又有什麽可暴漏的,不過是怕你誑我罷了!再說,救你是情分,不救是本分,這份情也是念在宛童前輩跟浮音同族的份上才有的,你不想要?”

  空青話未說完便被薑小豆截去,一字一句皆是急促匆忙,話剛出口她便察覺不對,下意識的看向夜煬阿桑他們。

  阿桑一臉冷然,絲毫瞧不出內心喜怒,倒是夜煬,眯著一雙狐狸眼,眸中精光閃爍,一看便知這狐狸沒安好心。

  “縱使巫陽族現在是一盤散沙,也是根基深厚的散沙,我這樣的混混也沒能力,沒膽子去闖。罷了罷了!看來無啟一族沒有任何轉機,天意如此,我等也無能為力。”

  薑小豆幽幽一歎,滿臉無奈,而空青依舊沒有任何求生的意識,反而嗤然冷笑,眸中的嘲諷沒有任何掩飾。

  麵對空青滿眼嘲諷,薑小豆勾唇輕笑,冷冷說道“說到底你也不過是個求認可的孩子而已!”

  “哈哈哈哈哈哈!雖說你已活了十萬歲,但終究還是個娃子!”

  一個低沉有力的聲音越過滄海桑田在他耳邊幽幽想起,被歲月封塵的記憶伴隨著那豪爽的笑聲突然閃現在他眼前。

  “我們無啟可是天外靈族,生來不凡,自是與人不同,我將來長大了可是要做族長的,我會救活不死樹,會讓無啟做天下第一大族!”

  “哈哈哈哈哈!好!有誌氣!”

  男子哈哈大笑,烈火似的紅袍隨風鼓動,那份肆意放縱不同於世人的做作,是從骨子深處透出。

  男子將孩童時的空青抱在懷中,他抱著空青興高采烈的對身邊的男子說“阿瓠,你看!你看!你看這娃子像不像我?”

  “這份心性和勇氣與你還真是一般無二,怎麽,難不成你又動收徒的念頭了?”

  那聲音格外的好聽,如月下柔光,水中幽幽漣漪,溫柔的同時又充滿磁性,讓人不禁放下一切戒備,深深沉迷其中。

  空青尋聲看去,與那雙靜池似的眼瞳撞個正著,那雙眼睛閃爍著溫柔的笑意,那抹溫柔能觸動人心中最深處的柔軟,讓人為之動容,那抹溫柔中又隱隱透出一絲耀眼的光芒,讓人想要親近卻又永遠無法真正與其平目相視。

  年幼的空青錯過那道目光,深深的低下了頭,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麽,下意識的就躲開了那溫柔的目光。

  也正因為他低頭,才沒有看到,那雙眼眸看向自己時,眼底深處的一絲異樣。

  “哈哈哈!知我者阿瓠也!小娃子,你願不願意做我的徒弟?”

  空青歪頭想了想問道“你會煉蠱嗎?”

  “不會!”

  空青噘了噘嘴問道“那你喜歡蟲嗎?”

  “不喜歡!”

  “不要!”

  抱著他的紅袍男子微微一愣,疑惑道“不要什麽?”

  “我不要做你徒弟。”

  “為什麽?”

  空青一字一句的說著,稚嫩的小臉上滿是認真“因為我想學的你不會,我喜歡的你不喜歡,沒理由拜你為師!”

  “這.......”

  紅袍男子沒想到他會拒絕,愣在那裏半天說不出話來,他身旁穿著白衣的男子樂的哈哈大笑,拍著他的肩膀道“真沒想到你也有被人拒絕的時候,而且還是個十歲娃娃,這件事要是傳了出去,你這鍾山大王的臉怕是要丟盡了吧!哈哈哈哈哈!”

  “滾!”

  白衣男子笑的上氣不接下氣,紅衣男子黑著臉嗬斥他一聲,他放下空青,滿眼失落“真是可惜,難得咱們爺倆這麽投緣,既然無緣當師徒,那便做朋友吧!你呀快快長大,等你長大了我帶你去天都偷酒喝!”

  “嗯!”

  空青歪著小腦袋脆生生道“不過我已經不小了,過了明天,我就真正十萬歲了!”

  “十萬?!”

  “十萬?!”

  兩人麵麵相覷,那位白衣男子開口問道“無啟除了你,可還有別的新生子?”

  “沒了!”

  雖然他這十萬歲的人不算是新生,但無啟上下確實隻有他一個孩子。

  “所以,你們不要再拿我當小孩子了!”

  紅袍男子樂的哈哈大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腦袋說道“哈哈哈哈哈哈!雖說你已活了十萬歲,但終究還是個娃子!回家吧!別叫你爹娘擔心。”

  空青怔了怔,他上下打量著薑小豆,目光最後停留在那雙似曾相識的眼眸上,這絲氣息,這個眼神,縱使桑海桑田這麽久,他也沒有忘記,更不可能會認錯。

  他不可置信的喃喃道“你這樣的混混,怎麽可能會是他的後人............”

  “嗯?你說什麽?”

  麵對薑小豆的追問,空青眉間一擰,眼底閃過疑絲閃爍,一個大膽的想法自心中騰起“為什麽吾每次提起有關於汝身世的事情汝都這般在意,難道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還是說汝發現了什麽”

  “對了!汝可是個沒有精魄的,說不定,汝根本就不是個”

  空青頓了頓,好似突然想明白了什麽,冷冷一笑,直搖頭道“可憐,可憐呐!”

  薑小豆依舊似笑非笑,隻不過那寬大的衣袖在冷風中微微發顫,那雙因緊攥而發白的手隱隱有血珠滲出。

  “看來你真是瘋了,說的話都瘋瘋癲癲,語無倫次。”

  薑小豆無奈搖頭,話說的雖是滿不在乎,但淡然的言語背後越隱隱透出一絲殺意。

  鮮血順著衣角滴滴答答流落血泊中,隨著鮮血的離開,空青的肉身逐漸變硬,他胸前豁大的窟窿正在慢慢石化,隱有碎裂的前兆。

  薑小豆淡淡掃了他一眼,眸中目光隱晦。

  空青雖未像阿魏那樣碎成粉末,但他一身血肉逐漸石化,這可不是個好預兆。

  “空..........青”

  宛童驚恐的看著將要石化的空青,她劃開自己的手掌,想要把血傳給空青,誰料空青竟然避開她送來的鮮血,還狠狠打了她一掌。

  “莫說吾隻是要沉睡,即便吾鮮血流盡而死,也不要汝這個叛徒的救濟!給吾滾!滾回長海老巢,永遠不要再出現人間,待吾再次醒來見到汝,定會親手殺了汝這叛徒!”

  宛童沒有想到一個受了如此重傷的人居然還有力氣反抗,她毫無準備被一掌打倒在地。

  那一掌打的極重,好似真的恨毒了宛童,想要她陪葬似的,一掌打傷了她的心脈。

  薑小豆倒吸一口氣,心中微微泛涼,她萬萬沒想到空青竟然如此恨毒了宛童,即將瀕死之際竟然還有這樣的力氣,宛童若是尋常女子,怕是會被他一掌打死。

  “咚咚咚!”

  祭台上滾下一塊碎石,碎石砰砰砰滾落在空青身邊。空青捧起那塊石塊,耳畔傳來那聲熟悉的嗬斥。

  “沒規矩的東西!”

  他記得這個聲音,這是無啟前任族長,也是他的生父,阿魏的聲音。

  奇怪的雖然是他心中記得這個聲音,但無論如何都想不起這聲音的主人是何模樣。

  多少次入眠沉睡,他都心驚膽戰,生怕自己一覺醒來忘記了複仇大計,忘記了這個沉睡多年不醒的父親。

  也許薑小豆說的對,自己步步為營,費盡心機,其實並不是真的想要毀天滅地,推翻六族,也不是真的想要阿魏後悔成為神族的熏渠,後悔為了苟且偷生險些殺了他這個親生子。

  都不是.......都不是!

  他心中所想的,從始至終所乞盼的,隻是想讓那個曾經冷眼無視,自稱是他父親的男人,能夠正眼看他一次。

  他一直所盼望想要的,確確實實隻是一個認可,一個父親對兒子的認可。

  原來一直以來,他所堅持的,都隻是一個美麗而又荒唐的謊言,而編織謊言來欺騙他的人不是旁人,正是他自己。

  “真的是我錯了嗎?”

  “在生存麵前,做什麽都不是錯!”

  空青抬眸看向薑小豆,隻見薑小豆接著說道:“你錯的,隻是沒有好好保護自己,令無啟一族無後而終。”

  “滴答..........”

  最後一滴鮮血滴落在微微凝固的血泊中,空青好似被人抽了魂一樣,雙眸呆如木石,怦然倒下,血泊迸濺在他傷痕累累的臉上,染紅了那個坑坑窪窪的圖騰,三足駿烏成了血烏,在慘白的月光下散發著殷紅冰冷的光芒。

  “空青!”

  悲痛的聲音瞬間穿破寂靜冷然的夜中。

  空青設下的結界無聲消散,宅中飄蕩的殘魂發覺結界消失,趁機逃離古宅。

  無啟遺孤空青終是進入沉睡之中,而這一睡,凶多吉少,生死難料。

  “宛童前輩!”

  薑小豆看向悲痛不已的宛童,頓了頓道:“事已至此,無啟族長少不得要沉睡一場,牡牝一脈子嗣凋零,眼下族中除了您隻有浮音一人,為了牡牝一族,您定要好好保重,浮音不日便要回長海,您看您是一同回去修養,還是........另做打算?”

  空青雖然有石化的兆頭,可到底肉身未毀,萬一是真的一睡不醒,依著宛童對他的情誼,十有八九怕是會追隨而去,浮音又是尋了她多年的,眼睜睜看著她為了一個男人放棄自己的生命,這心裏不知要如何作想。

  宛童抱著空青冰冷僵硬的身體,淚眼婆娑搖頭不語。

  不知過了多久,她抬眸看向浮音,眸中滿是愧疚,湛藍色的眼瞳透著無法言語的悲傷,隻單抬眸一眼,好似看了很久很久。

  “晚輩明白了!”

  宛童未發一言,浮音心中便已明了。

  浮音恭敬行禮道“您放心,尋找同族,重建牡牝的重任,我會記在心中,您隻管做您自己的事情就行了,別的............您不用操心。”

  “終是奴家......對不住你們...........”

  浮音猛然一怔,眼底閃過一絲遲疑,他抬眸看著那雙湛藍色的眼眸,幽幽說道“晚輩.......晚輩和外祖父從未有怪您的時候,一次也未有!”

  宛童周身一僵,淚水無聲劃過臉暇,落地瞬間變成一顆潔白圓潤的珍珠。

  “噠噠噠噠!”

  晶瑩剔透的珍珠在地上彈跳幾下滾到了薑小豆的腳邊,薑小豆覷了覷左右,不動聲色的將珍珠撿了起來。

  這一連串的小動作被夜煬見個正著,夜煬撇了撇嘴,恨鐵不成鋼道:沒出息!

  “明天太陽升起之時,晚輩將啟程返回長海,若您想回去,晚輩的船就停在鏡湖,若是您另有打算”

  浮音從袖中摸索出一片鱗片捧到宛童麵前“如今的三界六族不似舊時可以任意通行,若有不便之處,您拿出這片鱗片,到時自會有人出麵幫忙。”

  “你的心意我收下了。”

  宛童抬眸看著漆黑的夜空,不知從何時開始,夜空已然恢複正常,那血海一樣的雲翳消失的無影無蹤,她沉重一歎,無意覷見站在一旁的薑小豆,湛藍色的眼瞳中幽光暗閃。

  “音兒,你先回避一下!我有話要對這女娃子說!”

  浮音點點頭,對薑小豆低聲囑咐一句滄海閣見後便飛身離開,而夜煬和阿桑卻是直愣愣的站在原地,莫說離開,就是轉眸避諱一下的想法都沒有。

  “前輩,您有話要對我說?”

  宛童靜靜的看著躺在血泊中的空青,幽幽然“奴家有事求你,又怕音兒那孩子夾在中間為難,所以要單獨與你說!”

  “什麽事?您隻管說,隻要是晚輩能幫到的,定不會拒絕。”

  薑小豆說的誠懇,眼中的笑意卻甚是疏遠。

  宛童看了看她身後直挺挺站著的兩個人,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了下去。

  “前輩但說無妨,晚輩們都會盡力相幫的!”

  宛童點點頭,放下心中的顧慮說道“奴家隻想求你一個承諾。”

  “是關空青的承諾吧!”

  能讓宛童開口相求的,肯定事關空青。

  “是,空青他欠你一條命,奴家的確沒資格求你放過他,但就算是這樣,奴家還是想開這個口,求你給一個永不傷他的承諾。”

  “前輩,可空青他”

  是了,誰也不知道空青究竟是在沉睡還是已死,萬一百了八十年後他再重生醒來,依著薑小豆那錙銖必較的脾性,搞不好空青剛醒來就被她一刀又捅睡過去。

  薑小豆依舊笑的和善,反問宛童道“答應有什麽好處?不答應又會怎樣?”

  “若是答應,奴家便將遷水引流,馭魂之術的本事全教與你,若是不答應”

  宛童長歎一聲,無奈道“若是不答應,奴家也不會對你做什麽,隻是會拚盡全力保護他而已。”

  聽到宛童這話,阿桑和夜煬眼中猛然一亮,遷水引流和馭魂之術早已失傳,若是宛童肯傳給薑小豆,三界之內,六族長老多少都得給薑小豆三分麵子。

  “這樣啊............”

  薑小豆抿嘴一笑,聳了聳肩道“我答應了!隻不過如今鬼族被茩荼娘娘和五方鬼帝管理的井井有條,我呢又從來不喜那些陰寒之物,這馭魂之術就罷了!至於遷水引流嘛.....我雖是常用馭水術傍身,但自認所學也足夠能自保,遷水引流這高深的陣法,除了耗損我體內本就不多的靈力外別無它用,沒用武之地的本事學了也是白學。”

  “可除了這些,奴家沒有別的東西能給你了。”

  “有啊!我薑小豆愛金愛銀愛錢財,隻要是值錢的,我都要!”

  她身後站著的兩人連帶宛童都好似被旱天雷劈中一樣,目瞪口呆愣在原地。

  阿桑倒還好,失望歸失望,隻是覺得惋惜一陣就沒事了,而夜煬可沒有他那麽好的心胸,聽到薑小豆的話,氣的險些拔劍砍了她。

  宛童磕磕巴巴道“隻是錢就行了嗎?”

  薑小豆將頭點的十分爽快“是,除了錢我還要鮫人珠。”

  一顆品相好的鮫人珠在市場上可比一箱子金子要值錢的多。

  “好........外宅有一間房子,那一整屋都是珠寶,隻要你喜歡,可以全部搬走,至於鮫人珠”

  薑小豆擺手笑道“不急不急!鮫人珠我現在不拿,那麽貴重的東西弄丟了才可惜呢!就先放您這兒,等哪天需要,我會來找您的。”

  “好.......隻要錢就真的夠了嗎?”

  空青欠薑小豆的可是一整條命,光給錢的話,她自己都覺得過意不去。

  “夠夠夠!那可是一整間屋子的珠寶啊!”

  宛童自持見多識廣,但從未見過薑小豆這樣一個愛財如命的人。

  “如此便多謝前輩,天快亮了,晚輩們就先行離開了。”

  “好。”

  “等等!”

  薑小豆轉身問道“前輩可有什麽要交代的!”

  “雖然不知阿音對你什麽心意,但我看得出音兒是在意你的,你莫要輕易傷了他。”

  “嗯.........好!”

  雖然很不理解宛童的話,但她還是應允下來,再說了,浮音待她如至親一般,她再是沒心沒肺,也不至於會冷血出手傷他。

  薑小豆興高采烈的飛身離開,夜煬與阿桑對她抱拳行禮,轉身去追薑小豆,宛童看著三人飛身離開的背影,湛藍色的眸中透出絲絲疑惑。

  這個女娃到底是什麽人?

  為什麽自己看見她總是心驚膽戰,尤其是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每每與對視她心中那難以壓製的驚恐好似午夜夢魘,讓她總是心慌意亂不知所措。

  空青此次敗北,是不是同樣因為這個原因?

  陰沉的雲翳從天邊飄來,將那輪明月遮的嚴嚴實實,天地間瞬間陷入黑暗之中,陷入神思中的宛童沒有發現這突如其來的黑暗,也沒有發現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有一雙陰冷的眼睛正在看著她。